第十七章 朝夕(十)(1 / 2)
江亦捷等了又等,始终没有得到韩烬的回应。
他背身侧躺着,不仅看不到韩烬的神情,连他是睡是醒都不知道,唯剩贴在背后的胸膛,严丝合缝地与他相连着,传来一下重过一下的心跳。
韩烬不说话,江亦捷也不敢催促,一颗心就不上不下地悬在空中,任那重重的心跳化作一只急鼓,也跑进他心中敲敲打打。
他又等了好一会,才听到韩烬开口道:“这般吹捧之言,以后少说两句。”
一番鼓足勇气说出口的肺腑之言,落在韩烬耳中,到底是成了一番“吹捧”。
江亦捷略有失落,却知道自己无法用几句话就在一朝一夕间扭转韩烬对他的看法,便低低应了一声,没有再挖空心思地遣词造句,对韩烬一遍又一遍地说烂好话。
两人静静躺着,韩烬的呼吸逐渐变得绵长,贴在江亦捷背上的心跳也平稳下来,好像刚才那急鼓一般的跳动只是江亦捷的错觉。
江亦捷闭上眼,本以为自己会心绪不宁,难以入睡。可是韩烬怀中温热,身下又有乌木养魂,不过须臾,一日的疲累就翻涌上来,裹挟着朦胧睡意,催促他昏昏入梦。
天霜阁内并未点灯,月光也甚是微弱。
昏梦之际,似乎是收在腰上的手动了动,伴着一阵微弱的窸窣声,韩烬撑起身上,将江亦捷笼在两臂之间,垂眸看了一会,以手背碰了碰他的脸侧,触到一片冰凉后,复又躺回去,将怀抱收得更紧。
脸上的碰触太轻,江亦捷只当是一场虚梦,虽然所有察觉,却并未惊醒,安稳地睡了一夜。
第二日,江亦捷被一身热汗惊醒,身侧空荡,不见韩烬的踪影。可身上暖烘,仿佛他刚刚还窝在谁怀中似的。
他坐起身,头发和衣物都被汗打湿,紧紧贴在皮肉上。他翻身下床,洗去身上脏汗,换上一身干净衣物,再运转《清心诀》解热,身上才舒爽许多。
这一夜,韩烬并未动用灵力替江亦捷化解寒伤,但江亦捷是天生冰魄心,被至刚至阳之体抱了一夜,身上沾了阳火,难免热得大汗淋漓。
平日里,韩烬和他一个跟随韩麟,一个跟随孟溪微,分头在山顶的悟道殿和山脚的幽冥寒潭练剑,互不相见,也互不干扰。
如今孟溪微离宗,留他们二人做伴,韩烬清早就不见了踪影,显然是不想搭理江亦捷。但江亦捷记挂着师父的嘱托,没有独自一人去练剑,而是逆着平时的路,去山顶寻找韩烬。
悟道殿位于小青山顶,外有护殿阵法,由韩麟亲自把持。若无信物,被阵法隔绝在外,没有元婴期的修为,任谁也硬闯不得。
江亦捷从没来过悟道殿,也没有韩麟赐下的信物,登至山顶后不敢太过靠近,只遥遥站在百丈之外,恭声询问韩烬是否在内。
他来时便觉得会吃闭门羹,自以为要赖在殿外软磨硬泡好一会,才能将韩烬叫出来相见。可他话音还未落下,一道颀长的身影便自殿中走出来,远远看到他站在百丈之外,蹙着眉问:“你站在那做什么?”
悟道殿被白玉石阶高高抬起,哪怕隔了百余丈,也要人仰首去望。韩烬立在白玉之上,雕檐之下,面色不好看,语气也不和善,越发衬得他高不可攀。江亦捷没有靠近,只老老实实回答道:“师父说殿外有阵,我未得信物,不敢硬闯。”
“阵法用做隔绝外人,你整日唤着我娘‘师父’,唤着我‘师兄’,这会却畏畏缩缩,连一道阵法都不敢过么?”
韩烬不知哪来的火气,说罢,冷着脸转身,又回到殿内去了。
江亦捷糊里糊涂地在原地站了好一会,才慢慢回过味来。
或许……韩烬是在拐着弯说他不是“外人”,说他可以放心大胆走过殿外阵法。
可是好好一句话,非得说得这般刺耳难听吗?
江亦捷想不明白,便暂时放下顾虑,抬步走向悟道殿。
从外头看,悟道殿巍峨雄大,料想内部也当是雕梁画栋,有仙烟袅袅,有潋滟流光,有满室朱漆翠玉,金碧辉煌。
但走入殿内,却能发现殿中空空如也,不仅没有任何雕饰,更不见一金一玉,不置一几一案,唯有一块十余丈高的石碑立在正中,布满了凌乱如麻的剑痕,道道深刻狰狞,仿佛万剑齐指,只消看上一眼,就有被利剑当胸贯穿的错觉。
江亦捷踏入殿门的第一步,便被石碑上的凛凛杀意震慑住,顿在原地不得寸进。
碑前放着几个古旧的蒲团,韩烬正跪在其上,对着石碑闭目静修。
江亦捷扛不住锋芒剑意,生怕在韩烬面前出丑,便退后一步,颤颤巍巍地唤道:“师兄,叨扰了。”
韩烬侧过脸,见他在石碑的威压下直哆嗦,道:“石碑剑意深厚,每日坐在碑前体悟剑道,于你我皆有裨益。你以后带上羁縻剑过来,入殿前事运转《清心诀》,坐在我身后,便不会如此难捱。”
江亦捷望着他,有些不敢接话。
他这是……要让江亦捷每日都来悟道殿静修吗?
江亦捷不敢确认,磨蹭了半天,特意挑了离韩烬最远的一个蒲团,毕恭毕敬地跪在上头,效仿韩烬的模样闭目静修。
他刚闭上眼睛,就听韩烬道:“你隔那么远做什么?”
江亦捷忙又睁开眼,猝不及防地对上韩烬一对黑沉沉的眸子,无措之余,莫名有些心悸:“我……我怕打扰到师兄。”
“我让你坐在我身后,是要替你挡下石碑上杀意过重的剑意,留下温平的那一部分给你。”韩烬道,“你若宁意受剑意折磨,也不愿靠近我,大可不必来悟道殿受苦。”
江亦捷一愣,颇有些百口莫辩。
他没有挨着韩烬,是自知韩烬厌恶他,才刻意拉开了距离。怎么被韩烬一说,倒成了他不愿靠近了?
他整日变着法子讨好韩烬,巴巴地贴着冷脸,哪会不愿靠近他?
江亦捷暗叹一声,没有辩解,只是跪行向前,极快地挪到了韩烬身边最近的蒲团上,紧挨在他身后,隔了不过一拳的距离,样子殷切,眼中也有些讨好的意思:“我自然愿意靠近,但……我隔得这么近,还请师兄不要嫌弃才好。”
韩烬匆匆收了视线,转脸面向石碑,面上平静,胸腔内却无故奔涌出一条暗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