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了局（五）（1 / 2）

言瑾满怀着五味杂陈的心情回了言府，沈宛菡正跟侍女坐在院子里喝茶谈天，茶香萦绕在院中，像只修长柔软的玉手，给以言瑾抚慰。言瑾沉着的脸色缓了缓，朝石桌走过来。

侍女识趣地退了下去，独留言瑾和沈宛菡二人。

沈宛菡并不着急问他发生了何事，捧了盅茶递送到他手里。清透碧亮的茶水摇晃着碰撞杯沿，几片茶叶浮在当中，随着水波荡漾，上下起伏。

茶水的温热自内向外覆盖在整只茶盅上，双掌内合捧上它的那一刻，温度在掌心融化成一团团暖意，流淌向十指的指尖。好比一只小小的手炉，驱散开冬日里瑟瑟的寒气，仅留下慰人的温暖，蓬勃地在冷涩的空气中盛放。

言瑾双手上抬，下颌微低，茶盅贴于唇上，一斜，茶水缓缓滑落而出，沿着仰高的颈，流过口腔和咽喉，最终落回到腹中。

从言瑾口中喷发的气息挟带着人的体温，与外部环境的阴凉气流相碰，冷热交融，撞开成一片濛濛的白气，宛如壁画上所绘的飞天，腾云驾雾，飘若仙人。

已经空了的茶盅被放回桌面，“咯”，是杯底与石桌接触所发出的轻响。杯中存下的丝丝缕缕热气仍翻腾而起，片刻工夫，完全融碎在侵人的冬风之中。

“夫君。”

白气散尽，眼前言瑾的轮廓恢复成清晰的线条，沈宛菡抿起唇，巧笑罥上眉眼之间，柔情立显。

“看你眉头不展，是何事如此烦心？”

言瑾目中的沈宛菡与脑海里频频浮现的身影合为一体，躁乱的心跳随着这一重叠归于平稳。顷刻间充塞心田的安定令他缓了缓沉郁的脸色，舒了眉，语气也柔和下来。

“无事，只是心中有些闷闷，难以言表，颇不自在。”

沈宛菡轻笑，笑声恍若一串儿银铃，随风相碰之间，撞击出清脆的碎响，回荡耳侧。

“在这言府里，在你家里，身为一家人，有何不能吐露之事？”

一家人……

言瑾眸子里的茫然跳了跳，受蛊虫的影响，心智被拉着游向沈宛菡的方向，似是有一股不见具体形态的力量，抓起他的手，覆在沈宛菡的腕上。

手被牵着伸向言瑾，指尖触及言瑾的面颊，是沈宛菡从未曾感受过的温情。

言瑾尚存的理智在大脑中发出抗议的声音，却被情丝层层绕紧，炽热的爱意难以自控地染上眼角。再看沈宛菡，仿佛是别人的情感强行传递给他，带着不相匹配的别扭和错愕。

令他感到虚伪，却又强烈，强烈到他无法从中挣脱，只得任其摆布。

“你是我的……”

犹豫间，后半段话戛然而止。

沈宛菡循循善诱，促他说出口：“我是你的爱人。”

言瑾却没受她的引导，紧闭上眼睛，思绪冲破情蛊所构建的虚幻的感情，一点点接近被假象蒙蔽的真情。

在那混沌中他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直击心灵。言瑾驱使着自己的意识向着那人影走近，越近，心底的情意越真实。

无形的阻力形成了强大的磁场，阻碍着言瑾向前的步子。两个人之间短短的距离，遥如相隔天际，触手可及的那一瞬间，眼前的一切却忽然幻化作泡影。

朦胧中言瑾脑海里响起一道声音，宛若涓涓清泉在石头上流响，在他心头激荡起涟漪。

“言少爷。”

“我喜欢你。”

画面震碎，言瑾猛然回醒，身体几乎要从石凳上弹起来。被情意充斥的双眼仿佛经清水沥过，逐渐洗净了先前浓重的色彩。

言瑾松开了握着沈宛菡的手，平静下翻涌得异常激烈的心潮，神情冷静下来。

这是怎么了？为何心里会不由自主地产生对沈宛菡的感情？为何真正植根于自己内心深处的那个人，却好像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真相的源头正是沈宛菡下在他体内的蛊虫，言瑾却并不知情，甚至开始怀疑自己被蛊虫强行诱导而生出的爱，究竟是不是真的。

沈宛菡见他脸色有变，态度又回到从前的平平淡淡，知道蛊虫的效力弱了下来，目光有些失落，脸上的笑容敛了敛。

真希望刚刚都是言瑾的真情流露，可她明白这是不可能的事，只能靠这情蛊，用虚假的爱来满足自己，享受一闪即逝的幸福和欢愉。

即使是自讨苦吃，她也不肯放言瑾去跟段清漪在一起。

言瑾回了书房，留下沈宛菡一人呆坐在院子里。手上似乎还沾着言瑾的体温，她将手心贴在自己的脸颊上，好像这样做，就能留住言瑾一样。

沈宛菡也再无心情饮茶，到房间中打开那个上了锁的抽屉，取出放着蛊虫的盒子看了看。盒子里形状怪异的虫子仍旧呈现出血红的色彩，飘散着淡淡的腥味。

以血养蛊，以蛊炼情，要想获得那些得不到的东西，必得付出这样的代价。

沈宛菡依然遵照着巫师的指示，每过七天，便自伤以放血，喂养蛊虫。蛊虫的效力并不能一直维持强力的状态，可仅是如此，也胜过以往。

言瑾已足月不去寻清漪，清漪怕给他惹下麻烦，也不敢前来言府寻他，只是听到坊间传闻，说言少爷与少夫人感情更甚从前，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满城暗羡，心里不觉添了些酸涩。

清漪安慰自己，言瑾为避人口舌，在他人面前，总要有所表现才是。说归说，一想到同言瑾互表心意的那些话，不知为何又隐隐担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