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流(1 / 2)
这几日,北燕帝初到金陵,一群官员挖空了心思讨好皇上,却适得其反,唯独李太守家的小儿子因仰慕大将军,送了一尊自己用木头刻的将军像,苏辞不忍驳了孩子的心意,就收下来,北燕帝当场赏了李太守不少金银珠宝。
当日,李太守就私下献上一沓子银票给刘瑾,陪笑道:“公公直不愧是皇上身边的老人,我这几日送了不少东西给大将军,虽说她没收,但皇上明显是高兴。”
刘瑾摸着银票,心头都舒爽,满意道:“你还算有点小聪明,不过光讨好将军可不行,皇上一路劳累,是不是该有点助兴的节目?”
李太守混迹官场多年,对这些套路了然于心,“公公放心,我早就安排下去了,金陵自古出美人,尤其是秦淮河沿岸的十里楼馆,夜夜笙歌,美人美酒应有尽有,多少人在那里醉卧温柔乡,恨不得死在梦里,包皇上满意。”
金陵乃是北燕最繁盛的城池之一,城中水路四通八达,两岸阁楼精致,雕梁画栋,乘船夜游金陵绝对是多少文人墨客的兴事。
入夜后,李太守命人准备了艘大船,说是请皇上一睹金陵城的夜景,与民同乐,只是李太守的这艘船走了没多久,就拐进了一处水巷,如乌龟般行进。
水巷河道极宽,大船驶进去也不觉得拥挤,两岸的楼阁修建得比城中任何一处都好,可谓精美奢华,高挂的红灯笼绵延几里,不少轻纱浅衣的美人倚在栏杆朝船上的人挥动手绢,活色生香。
苏辞依旧抱着折兮剑倚在船的犄角旮旯处,闭目养神,褚慎微在她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也不管那人在不在听。
严迟火急火燎地跑过来找她,“将军,这河道不算宽,大船不易调头,会不会有埋伏?”
苏辞睁开眼,百无聊赖地看了看严迟,“严统领,我终于知道皇上为何将禁卫军交给你了。”
严迟:“为何?”
苏辞:“傻,永远不用担心你谋反,因为连脑子都不带。”
严迟:“……”
苏辞再次闭上眼睛,“燕狼卫一直跟着,出不了大事。”
严迟眼睛一亮,“燕狼卫真的一直在暗处保护?”
苏辞完全不想再搭理这人,“不然让他们待在军营里打麻将吗?”
一艘楼馆的小船靠近,十几个衣襟半露的曼妙美人登船,一股子脂粉味迎面扑来,苏辞倒是无所谓,只是有些呛鼻子,褚慎微则止不住地打喷嚏。
苏辞无奈道:“至于吗?”
褚慎微捂着鼻子,“将军,你是不懂鼻子太灵的痛苦,这再细微的味道都会进了褚某的鼻子。”
说完,他一抹坏笑,鼻子突然靠近苏辞的脖颈,“就像将军身上一直有股淡淡的香味,闻着让人安心。”
只要闻着她身上的味道,那股脂粉的腻味就不见了。
苏辞往后退了一步,“胡说八道。”
她常年在军中,别说胭脂水粉,就连洗脸的皂荚,她都没用过,何来的香味?
褚慎微偏要贴着她,“真的将军,你身上的香味极好闻,比世上任何一种香料都好闻。”
苏辞直接给了他一脚,疼得他嗷嗷直叫,对褚慎微,没有什么是一顿暴揍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是两顿。
大船的甲板北燕帝的席位居中,谢春秋、李太守、江晚寒、扶苏澈等人分坐两旁,一众舞姬挥动轻纱,翩然起舞,李太守寻来的金陵美人自然各个绝色,勾人心魄,连两岸逛楼馆的男子都不住往船上看,两眼发直。
奈何在场的几位大人物都不给面子,北燕帝自来冷着张脸,领舞的绝代佳人眉目传情,宛如对牛弹琴,得不到丝毫回应。
谢春秋毕竟年纪大了,摆着当朝丞相的架子,而江晚寒家中有妻室,恩爱得很,那金铃薄衣的舞姬往他身上靠一寸,他躲一丈。
至于扶苏澈,他更煞风景,奈何这人单坐在那里就一副如高山流水的画卷,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一袭淡蓝色衣袍极称他出尘的气质,那红衣浓妆的舞姬似乎看上了他,一门心思往他身上扑,最后被扶苏澈泼了一脸酒。
没有哪个男人能拒绝得了软玉温香的投怀送抱,偏偏在场的都是奇葩。
苏辞站在角落里,也没被放过,两名舞姬朝她和褚慎微走过来,只能怪姓褚的生得太好看,又总爱穿一身白衣装逼,躲到角落都让人忽略不掉。
褚慎微当即捂住鼻子,一步站到苏辞身后,他可腻歪那股脂粉味,笑道:“有劳将军。”
苏辞一把折兮横在身前,目光冷如深潭,美人儿立即知趣离开。
坏就坏在那领舞的美人儿失了分寸,见勾引北燕帝不成,顺势坐到他怀里。
北燕帝用内力震开女子,一把摔了酒杯,怒道:“李太守,天子你也敢贿赂吗?”
船上的歌舞戛然而止,所有人齐齐跪在地上。
李太守匍匐在地上,吓得头都不敢抬,“皇……皇上,臣是担心您舟车劳顿,所以才……”
帝王的目光像把直插心窝的寒剑,“才给朕送美人?”
李太守赶紧磕头,全盘托出,“皇上,臣只是听刘公公的吩咐……”
刘瑾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心道:李太守这辈子是升不了官了,等着回家种田吧。
“皇上,奴才也是担心您的龙体。”
北燕帝:“谁让你私自做的主?”
刘瑾:“奴才不是私自做的主?”
北燕帝一抹冷笑,“你还有同谋?”
刘瑾偷瞄了一眼苏辞,明显是告诉北燕帝,有事找将军,与他无关。
苏辞干站着都能背锅,莫名地无奈。
北燕帝一掌拍在桌子上,怒目而视,“苏辞……”
自从回了皇城,帝王每次发火似乎都是因为苏辞,难道是命里犯冲?她也不说什么,直接跪到北燕帝面前,一副任凭发落的模样。
北燕帝:“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是因为上次他失态的事情,所以她才如此急着给他塞美人吗?
苏辞干脆利落:“没有。”
两人僵持了良久,北燕帝气得大拳紧握,恨不得将面前人拖出去斩了,偏偏又下不去手,怒极反笑道:“好好好,朕怎么能辜负大将军一片心意?你们还愣着干嘛?朕说停了吗?继续唱,继续跳啊!”
刘瑾也摸不透帝王的脾气,赶紧让舞姬继续,乐师的曲子再次响起,场面又热闹了起来。
谢春秋皱着眉头,本以为这次苏辞定然吃不了兜着走,他想不明白皇上怎么忍了下去。
扶苏澈的目光流转在北燕帝和苏辞之间,说不出来哪里奇怪。
前方一处楼馆前聚集了不少船只,一时堵住了大船的去路,只见楼阁二层八名女子各捧着一副画卷。
楼馆的老鸨掐着嗓子嚷嚷道:“今日我烟雨楼要拍卖子衿姑娘的初夜,姑娘说了,谁能买走这八幅画,她就跟谁一夜风流。”
烟雨楼可是金陵最大的青楼,财大气粗,姑娘也是金陵最美的。
一位客人急道:“什么画?”
老鸨摇着团扇,“是我们姑娘亲手绘的《江山美人图》。”
“《江山美人图》?那不是结海楼的画吗?”
结海楼乃是天下第一楼,广罗天下消息,只要出得起价钱,就没有你买不到的秘密,而这结海楼的老楼主自少年起就是个风流公子,走遍诸国,画下天下最美的八人,高挂在楼中,每五年重画一次,一直到现在这个传统也被保留。
诸国中人都以能入结海楼的江山美人图为荣,多少美人都想挤破头都想入画传世。
老鸨见众人来了兴致,卖关子道:“众所周知,这《江山美人图》分为江山卷和美人卷,只画世上最好看的四位公子和美人,子衿姑娘有幸入过结海楼,一睹了老楼主新绘的八幅画。”
老楼主每次只将《江山美人图》中八人的姓名公布于世,从不轻易让人看画卷。
有人惊道:“有新的美人入画?子衿姑娘当真都绘了下来?”
老鸨扭着腰,鼻孔冲天,“当然。”
“那还不拿出来看看?”
老鸨不屑道:“这么轻易让你们看,岂不是委屈了我们子衿姑娘的画,想看画的就交纹银一百两,穷鬼就赶紧划船滚蛋。”
来这儿寻乐子的不是官宦之子,就是大户人家的子弟,先别说银子够不够,面子必须挂住,没人愿意承认自己是穷鬼自然乖乖呈上银子。
刘瑾见北燕帝没有要走的意思,赶紧使眼色让李太守交银子,这一大船人可让他掏了血本。
画还没拿出来,老鸨就已经收了近万两银票,她笑得都合不上嘴,立马让侍女将画卷拿上来。
八名侍女站成一排,各捧着一幅画,徐徐打开。
老鸨收了银票,声音都带着喜气,“这美人卷分别是咱北燕的长公主姬月、扶苏家的大小姐扶苏茗、亡国的西蛮圣女乐千兮和机关城的顾应怜姑娘,至于这江山卷……”
下面的人各个是色中饿鬼,早已看呆了,这世上还有这么好看的人?
船上,江晚寒指着阁楼上的画道:“大梁太子司徒不疑,咱北燕的驸马程与义,奇怪,前两幅画为何只画背影?”
其他看客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不满地嚷嚷着,“花了那么多银子,你们就给老子看个背影?”
一袭湖蓝色罗裙的子衿姑娘缓步走出,玉簪螺髻,轻纱掩面,虽然未见面容,但单看那张眼睛,也知道是个绝色美人,就算比不上《江山美人图》里的美人,那也是让人魂牵梦绕的尤物。
子衿:“小女子画技粗陋,让各位见笑了,只是老楼主在绘画时,就只画了这两位的背影,并非小女子有意隐瞒。”
有人指着第二幅画,画中少年骑于马上,红衣金甲,手持长剑,只有一个模糊不清的侧脸,似乎带着面具,“这不会是杀神苏辞吧?”
褚慎微在一旁看戏,直笑:“将军,你都入画了。”
苏辞浑不在意,就算入土,她都没意见。
子衿温和一笑,“正是,这二幅画便是我北燕的大将军苏辞,而第一幅画乃是南楚七皇子淳于初——江山卷的卷首。”
说起南楚七皇子,传闻是个药罐子,体弱多病,自幼被南楚皇送到护国寺中,由方丈抚养长大,从未出过寺门,更没人见过他的样貌。
首画中的男子一袭白衣,立于榕树之下,纵然只有一个背影,但如谪仙的气质却让人折服,就算没见过正脸,也让人无法反驳。
苏辞望着那幅画,觉得有几分眼熟。
有心高气傲、自诩不凡的公子哥不赞同道:“谁不知道我北燕的大将军在战场上毁了容,只得常年戴面具,她有什么资格入江山卷?怕是长得还没有本公子俊俏。”
当即有人附和,“是啊,听说苏辞在战场上伤了子孙根,估计一辈子只能当个太监了。”
人群顿时一阵大笑,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船上的帝王捏碎了手里的玉杯,让刘瑾附耳过来,沉声说了一句。
刘瑾立即退下,临走时回头看了一眼那几位说的起劲的公子哥,心道:祸从口出啊,怕你们明日笑都笑不出来了。
扶苏澈听着那些人的污言秽语,不由皱眉,下意识看向苏辞,那人还和个没事人一样,保持着每日上朝的那副神游模样,似乎世人的话从未进过她耳朵,也不知她是心真大,还是聋。
子衿姑娘开口,“《江山美人图》是老楼主所画,自有深意,我等也不好妄加揣测,但若是谁能将这画完善,补齐画中缺失正颜的二位,子衿自愿跟随那人走。”
虽说一分银子不出带走人是不错,但老楼主都画不出的人,谁能见过?
最后因为《江山美人图》的开价太高,无一人出得起银子,众人纷纷散去,除了北燕帝。
子衿姑娘带着八幅画登上大船时,与苏辞擦肩而过,鎏金面具映入眼帘,愣了一下,“那人?”
李太守狗腿子地亲自来接人,“姑娘,那人是我家主子的侍卫,主子在前面等您。”
子衿姑娘点头,轻移莲步。
“小女子子衿,拜见公子。”
北燕帝不知是不是被苏辞气的,唤了三名舞姬坐在他身侧,左拥右抱,自己都搞不到在别扭什么?
“起来回话。”
“是。”
子衿摘了面纱,是个温婉娴静的美人,连说话都让人舒服,“不知公子是买画,还是买人?”
北燕帝:“有区别吗?”
子衿一笑:“看来公子是买画。”
北燕帝起身,将八幅画卷中苏辞那幅画直接扔到了河里,他不喜欢他的将军在世人眼中被亵渎。
苏辞本来是被北燕帝使唤去装酒,谁叫她又得罪了皇上,被当做下人使唤很正常,她回来的时候,众人都神情复杂地看着她,有的人还带着稍许的同情。
苏辞:“……”
众人心道:皇上讨厌她已经讨厌到连画都不想看到了。
宴乐响起,子衿姑娘献舞,湖蓝色的衣裙如莲花盛开,比起方才浓妆艳抹的舞姬,多了几分清美,看着让人心旷神怡,连谢春秋都没移开眼,就是乐师不怎么样,一时拨断了琴弦,歌舞被迫中断,惹得北燕帝眉头一皱。
帝王身边燕肥环瘦,脸色却没有丝毫□□,眉目依旧冷冷的,对苏辞道:“朕记得你以前学过琵琶,弹来听听。”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纷纷看向苏辞,当朝大将军、一个大男人居然会弹琵琶,那可是女人才学的东西。
江晚寒听了,当场就笑喷了。
苏辞眉头一皱,那朝堂上翻云覆雨的帝王偏是个小心眼,又贼爱记仇,事情哪里那么容易翻篇?
她小时候确实学过几年琵琶,是为了弹给那时还是废太子的北燕帝听的,但她现在这身份是将军,怎么能像卖唱的戏子一般当众弹琵琶?
苏辞拱手道:“主子若想听曲子,我再为您寻一些乐师来。”
北燕帝:“我若说不呢?”
他身居至尊之位多年,向来说一不二。
苏辞叹了口气,“那我便为主子舞剑。”
说完,没给北燕帝说话的机会,她一把抽出在船上当摆设的美人剑,此剑自从前几日苏辞得来,刘瑾爱不释手,便一直当宝贝供在桌子上,到哪里都带着,她为帝王舞剑,自然不能用征战沙场的折兮。
剑出鞘,剑光如水清灵,没有折兮的那股肃杀。
秦淮河上,两岸红灯高挂,船上的少年红衣如火,衣袂随风飘动,右手挥剑,翩若惊鸿,恣意潇洒,明明是再简单不过的挥剑,她舞起来却宛如跌落九天的妖君。
两岸楼馆中的美人皆凭栏眺望,少年手中的剑如龙游走,淋漓倜傥,鎏金面具下眸子虽冷,却也美如流星,美人们纷纷扔下手绢,有的则洒下满天花瓣,只求苏辞能赏下一个回眸。
玉箫声起,如水流转,一袭白衣的褚慎微缓缓走出,以箫声相合,公子如玉,举世无双。
苏辞闻之,嘴角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足尖轻点,踏上船边的栏杆,反身挥剑,斩断飘落的花瓣,一举一动都可入画,有人如斯,倾国矣。
与此同时,一艘商船朝大船缓慢驶来,两船相向而行,谁都没有让路的意思。
嗖的两声,有暗箭从对面船上射出,苏辞一剑挡下射向褚慎微的暗箭,却被随后而来的箭打掉了脸上的面具。
鎏金面具咣当一声掉在地上,船上的人见到苏辞的面容皆是一愣,两岸的金陵美人则都羞红了脸,拿起手绢半掩面容。
原来这世上真有生得如此美的人,雄雌莫辩。
就连一向淡定的北燕帝都愣了神,虽然那日在水中模糊地看到了她的脸,知道她面容未毁,却未瞧清,他自幼便知苏辞生得过美,总惹来是非,却未想过长大之后的她美得简直祸国殃民。
苏辞望着掉落的面具,目光一寒,冷冷道:“黎清……”
一直坐在小船上尾随的黎清突然现了身,将箭弓和箭袋扔给苏辞,心道:完了,将军生气了。
苏辞接过箭弓,三箭齐发,射向对面的船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