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离（1 / 2）
五年后。</p>
边关，山海城。</p>
一处茶楼近来生意红火，满楼座无虚席，若想讨个好位置，还需提前几日预定，只因楼中来了位千金难求的说书先生。</p>
“人咋还没来？老子今日推了抚台大人的宴请，特意跑过来听书，都几个时辰了连个鬼影都没见到。”</p>
茶楼掌柜在旁伺候，直冒汗，哈腰作揖道：“大爷息怒，那说书先生脾气怪，有时睡到日上三竿才溜达过来说上一段，估计今日……是睡到了后半晌……”</p>
实在怨不得他，那狗屁说书先生本就不是他请来的，完全是人家吃饱撑的没事干，愿意吼着嗓子讲段戏文，偏生一张嘴就令人拍案叫绝。</p>
眼见日头奔西去了，茶楼里云集的贵客却没几个要走的意思。</p>
二楼，一处棋桌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更有甚者踩着栏杆踮脚往里瞧。</p>
桌左边的白发长者生得仙风道骨，衣着考究，气度尤为不凡，往那儿一端坐徒生一种坐拥山海的感觉，就是被惨淡的棋局堵得一脸便秘。</p>
“爷爷，你怎么还不落子，我肚子都饿了。”</p>
桌右边坐了个粉雕玉砌的女娃娃，短胳膊短腿极为可爱，看起来四五岁的模样，一身桃粉色的小衣裙衬得圆嘟嘟的小脸更白嫩。</p>
她虽说饿，可嘴一直没停过，桌子上三盘糕点都被她吃干抹净，惹得众人一脸汗颜。</p>
突然楼中一阵骚动，有人大叫道：“说书先生来了。”</p>
这声高呼吓得白发长者手一哆嗦，咦，落子了。</p>
女娃娃闻言，小短腿跳下板凳，扒着栏杆往楼下瞧了一眼，顿时喜上眉梢道：“不下了，不下了，我要去听书。”</p>
白发长者是个棋痴，瞬间吹胡子瞪眼，“不行女娃娃，哪有下到一半就跑的？”</p>
小姑娘水汪汪的大眼睛瞧了瞧他，又瞧了瞧棋盘，“也对，娘亲说过做事不能半途而废。”</p>
然后胖乎乎的小手抓起一枚黑棋，她小小年纪，眉目间却透着股运筹帷幄的淡然劲，不知像谁，从容落子，一棋定山河。</p>
在场的人都看愣了，白棋居然……被彻底堵死了。</p>
“娃娃，你去哪儿？”</p>
白发长者心绞痛地瞧着满局败棋，险些就蹬腿去阎妄那里报个到，捧心道：“不行，再杀一盘，老夫方才落错子了。”</p>
一个百十来岁的人愣是比个五岁的丫头还幼稚较真，怪不得自古常说老顽童。</p>
女娃娃像个小大人般兴致缺缺地摆了摆手，玉颜上的清眸如九天星河，璀璨灵华，笑盈盈道：“爷爷，我娘亲说过，人生如棋，落子无悔，再改不了半分，更何况……我急着去听书！”</p>
“书有什么好听的，再和老夫下一盘，我要买下十座茶楼送你。”</p>
孩子脾气倔得很，“不要，我只听故事。”</p>
“那你陪老夫下完棋，老夫自少年起便踏遍山河，无所不知，天下机密、世间传说皆可讲给你听。”</p>
众人一阵唏嘘，不由心道这老家伙吹牛也不怕闪了腰。</p>
女娃娃心有所动，眨着清灵的明眸，期待道：“你会讲大将军苏辞的故事吗？”</p>
白发长者嘴角抽了抽，一阵脑壳疼，“你听她的故事作甚，一生倒霉得跟从腌菜缸里捞出来一样，咸到发苦……”</p>
那人的故事听多了，心塞。</p>
“哼”，女娃娃不高兴了，绷着小脸，气鼓鼓道：“不会讲就直说，大将军那般盖世英雄不许你如此说她。”</p>
确实，大将军曾是很多世间女子心中的盖世英雄，攻无不克，战无不胜。</p>
然后小丫头提起桃粉裙，迈着小短腿就急匆匆往楼下跑去，生怕赶不及。</p>
长者坐在原位，捋着白胡子一叹，“北燕大将军后来败了，败给她心中的盖世英雄，败了条命。”</p>
楼下，迟来的说书先生一身破烂的青色长衫，墨发随便挽在脑后，一副不修边幅的放浪模样，可纵满眼惺忪、哈欠连天，也掩不住他那张书香儒雅的玉脸，拱手道：“对不起诸位，在下来晚了。”</p>
掌柜的小跑着迎上来，一脸菜色，“祖宗啊，你再不来，我这茶楼就要被拆了。”</p>
“不怪我，想起些陈年旧事，昨夜多饮了两杯。”</p>
“好好好，赶紧上台开嗓子，客人们都等着呢！”</p>
掌柜的恨不得将人一脚踹上高台，待那人磨磨唧唧登台后，发现台上桌椅板凳、折扇醒木一应俱全，就差一个肺腑里藏了故事、能言会说的人。</p>
他眸子一暗，是啊，那段故事的细枝末节终会被他公布于天下，连着所有埋藏在晦暗世道下的隐秘。</p>
待到惊堂木一拍，众人皆静，楼中落针可闻。</p>
就在那满怀期待的众目睽睽下，青衫男子一脸忧郁得沉默了半晌，然后抓耳挠腮道：“我昨日讲到哪里了？”</p>
众人：“……”</p>
尼玛的，居然忍住了想弄死你的心，单纯为了听完故事……</p>
女娃娃腿短，楼梯刚下都一半，手扒着栏杆，奶声奶气地喊道：“讲到，玉狐狸巧施金蝉计，大将军千里救恩师。”</p>
江晚寒一辈子泡在漫卷诗书里，眼睛早当了摆设，一丈外雌雄同体，三丈外人畜不分，只辨别出是个声音动听的小姑娘，莫名觉得亲近，完全看不清人。</p>
他经女娃娃提醒，才从宿醉的脑袋瓜里晃悠出些实在的东西，点头道：“对，上回我们讲到玉面狐狸褚南摘下假面，金蝉脱壳离开皇城，害得信任他的大将军入狱，又于燕关设下活捉沈涵的毒计，大将军醒悟之时已晚，千里奔袭救恩师……”</p>
在座中一位端雅小姐揪心地揉着手中帕，担忧道：“先生留些情面，沈涵不会死了吧。”</p>
江晚寒一抹苦笑，“死不可悲，可悲的是后来，今日我们就来说说，亡师恨席卷南境土，君臣情恩断又义绝……”</p>
他本欲再拍一次惊堂木，可瞳孔一缩、手一抖，哐当一声，惊堂木竟掉到了地上，吃惊地瞧着眼前人，“小……小辞……”</p>
女娃娃已经屁颠屁颠跑到了前排首座，乖巧地坐下，正对着江晚寒，这可是她花光了积蓄才提前订到的位置，奈何板凳还没坐热乎，就见台上人几欲落泪地瞧着她，一脸死了亲娘的悲绝模样。</p>
小丫头顽皮地眨着清眸，指着自己，奇怪道：“先生是在唤我吗？”</p>
江晚寒上下嘴皮一张，半个字都没蹦出来。</p>
这简直是个缩小版的苏辞啊，从眼睛、鼻子到嘴巴，连神态都一个模子刻出来，太像了，简直天衣无缝。</p>
女娃娃甜甜一笑，稚声道：“先生，我不叫小辞，我叫恨离。”</p>
江晚寒察觉失态，以袖掩面偷偷拭去眼角的泪，舍不得把一瞬目光离开孩子，喃喃道：“恨离……”</p>
“怎么回事？还说不说书啊？”</p>
一名彪形大汉走到台前，轻蔑地瞪了眼首座上短胳膊短腿的小屁孩，“丫头给老子让开，老子要坐这儿。”</p>
小恨离脸上没半分畏惧之色，毫不退让道：“凭什么，这是我花银子买的位置。”</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