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1 / 2)
“主上,苏姑娘所中之毒与村民相似,只是毒性更强,怕是回天无力。”</p>
“滚,把方丈找来,他一定有办法”,淳于初的眸子赤红如血,蒙上一层狰狞的煞气,原本宛如仙君的人这会儿狂躁得像只野兽,入骨毒的可怕之处便是蚕食人的心智。</p>
虚陶老先生愁得满脸的褶子都挤到一堆,苏辞若是死了,他家主上怕真的会疯,可她若不死,必是大患,留不得。</p>
心中这般想,他还是以银针抑制毒发,他家主上绝对不能毁在这人手上。</p>
翌日。</p>
苏辞醒来的时候,只觉得五脏六腑翻江倒海,她不由地心疼了一把自己,打从十四岁上从战场起,这身子骨就没一天好受过,怪不得是个大夫都骂她能作死。</p>
淳于初殷红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生怕下一秒人就没了,小心翼翼将她扶起,喂了她点水,“我已经让人去请方丈了,他医术高超,定能救你。”</p>
他说这话时患得患失,也不知是在安慰苏辞,还是在安慰自己。</p>
她咳了咳,“那孩子呢?”</p>
元宝是因为喝了进水中毒,比她轻多了,虚陶施了两次针,就把毒压制住了。</p>
“在偏房睡觉,你可要见他?”</p>
苏辞摇了摇头,侧身躺下背对着淳于初,缓缓道:“褚七,我若死了,能否向你讨个人情?”</p>
他低眉未言,大拳紧握。</p>
“当年黎清制出火琉璃,你便与我说过,以后尽量将这东西少用在战场上,因其开创的是一个血肉横飞的时代,我做到了,也希望你他日登基为帝,以百姓为重,切勿轻易发动兼并战争。”</p>
他咬牙道:“阿辞,你心中除了那可笑的苍生,能否留一隅给我?”</p>
苏辞不愿回头看他,闭上眼睛装睡。</p>
他站在床榻边静静看着,眼睛越发红,眉头狰狞地皱起,入骨毒在体内蠢蠢欲动,他不想在她面前发火,只得阔步走出。</p>
……</p>
苏辞再醒过来时,是被身侧呜咽哭泣的孩子惊醒的,元宝不知何时爬到了她的床榻上,水汪汪的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她。</p>
“怎么了”,她温柔地摸了摸孩子的头,高烧还是没退。</p>
“姐姐,我会死吗?”</p>
苏辞沉默了片刻,她在战场上见过太多惶恐度日的孩童,最鲜活的人生开端却染上了绝望的血色,在饱暖思淫/欲的帝都皇城没有人想过,若是没有战争,那些无辜的孩子该拥有怎么无忧无虑的将来。</p>
“不会的,姐姐会想办法治好元宝的病。”</p>
当一个人高高在上时,便不会计较为达目的而牺牲掉的百姓,反正苍生众多,死了一两个又算什么,故而心安理得地掌握着权势。可苏辞不同,她有剑指皇位的能力,却没有足够狠绝的心肠,骨子里浸着沈涵传授的仁义,世人嘲笑其迂腐,却又享受着她的庇护。</p>
虚陶老先生虽尝试着配制解药,但每次试药的百姓反而死得更快,渐渐地没有人敢以身犯险,唯有苏辞拖着病体,抢过药碗一饮而尽,然后忍着肺腑的剧痛,叮嘱若是试药找她便好。</p>
好在虚陶那老家伙搞得苏辞吐了好几次血后,在淳于初恨不得生吞活剥的眼神下,终于配制出能暂时压制毒性的汤药。</p>
“姐姐,这个送你。”</p>
元宝坐在床上,本就面黄肌瘦的小脸如今颧骨都凸出,眼睛却依然明亮,将用狗尾巴草编的小兔子送给苏辞,“这是爹爹教我编的。”</p>
苏辞笑着接过,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瓜,“从没听元宝提起爹爹,他在青杞村吗?”</p>
孩子情绪低落地摇了摇头,“他们说爹爹被征召去打仗了,要过很久才能回来,姐姐很久是多久?”</p>
苏辞心头像被针扎了一下,扯起一抹牵强的笑容,“等元宝长大,爹爹就回来了。”</p>
孩子懵懂地看着苏辞,然后盈盈一笑,似乎在憧憬爹爹归来时的样子。</p>
她是北燕的将军、天下的杀神,可她却比任何人都厌恶战争,厌恶立于人心之上永无止境的贪婪,她智谋无双,却不知该怎么回复一个孩童对父亲去处的疑惑。</p>
接下来几日,苏辞陷入昏迷,她那千疮百孔的身子本就差,已经到了小病小痛都能要命的地步,再清醒过来时,淳于初一直守在她床边,眼下一片乌青,人憔悴了不少,却难掩欣喜。</p>
“阿辞你醒了,听雨把药端上来。”</p>
苏辞嗅了嗅那汤药的味道,似乎与往日不同,“配出解药了?”</p>
淳于初接过药碗,亲自喂她,眸子片刻晦暗,温和道:“方丈已经到了,也带来了治病的药草,阿辞先喝了这碗药,其他人也会没事的。”</p>
苏辞闻言点了点头,惨白的脸上难得浮现出一抹笑意,“元宝呢?”</p>
那孩子明明一直睡在他身侧的。</p>
淳于初手一顿,“交给虚陶老先生照看了,先喝药吧。”</p>
不知为何苏辞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却被淳于初一把抱住,紧得她差点喘不过气来,“阿辞别再吓我了,你迟迟不肯撑开眼,我险些疯掉。”</p>
落云、听雨一阵叹息,他们瞧着自家主上这几日怎么熬过来的,日夜不休地候在榻边,入骨毒发作了好几次,被虚陶老先生用银针扎成了刺猬都不肯挪地方。</p>
大抵是真的很在意吧,在意到疯魔。</p>
苏辞任他抱着,眸色变得柔和,轻搂上他的腰身,有一瞬间觉得心异常的温暖,若如此天长地久下去那该多好。</p>
傍晚时分。</p>
落云、听雨带人收拾东西,说要即刻返回京城。</p>
“元宝呢?”</p>
苏辞一袭红衣坐在榻边,早上一碗药下肚,脸色也缓和了不少。</p>
听雨:“送往总督府救治了,那里如今改为了难民营。”</p>
苏辞眉头一皱,以淳于初细腻的心思,她身子骨才刚有起色,正是需要休养的时候,断不会这么着急回京。</p>
“听雨,你知道我最恨的是什么吗?欺瞒。”</p>
“属下不敢,你身子还未好,大夫吩咐不宜随意走动……”</p>
她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滚开,褚七在哪儿?”</p>
时隔多年后,苏辞依然记得,那天晚霞绚丽如锦绣的绸缎,青杞村火光冲天,连带着附近的村镇,方圆三十里浓烟滚滚,直冲天际,搅碎了那宛如壁画般的晚霞,化作大地上一片骇人的焦土和妇孺的啜泣声,久久徘徊在耳边,像地狱的亡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