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1 / 2）

《盲街天梯》上映时的盛况，三米至今历历在目。报纸上到处都是这个电影的消息，介绍曾经斩获两次最佳导演的周一心如何在磨剑三年后推出这一最新力作。

三米并不关心娱乐版，因此看到标题也只是扫一眼就匆匆揭过。那些“青春残酷物语”

“周一心退出影坛的最后一作”的说法，在他眼里都只不过是噱头罢了。

电影上映一个多月后，那些讨论都渐渐偃旗息鼓时，他却鬼使神差地买票进去看了。

原因或许只是因为那张海报。海报上甚至没有一张人脸，就是广阔的公路上一个少年踩着滑板的身影，寂寥地笼罩在初初泛白发蓝的晨曦下。

他买了票和寥寥几个观众一起进了场，坐下来看着屏幕亮起的时候，还不知道这个电影讲的是什么故事。

十七岁的阿亮，虽然脸上还稚气未脱，但已经被人叫做“亮哥”了。阿亮出身穷困，初中都没读完就出来混社会，此时他有一份职业，那就是在俗称“盲街”的红灯区里，为妓女们做“经理人”，实际上就是打手兼跑腿。

就是这么一个故作凶狠、自称已经20岁的半大小孩，却对附近一所私立女校里的模范生动了心。尽管想要和女孩搭讪，但最终时刻还是生出了羞怯，没敢真正上前。

灯红酒绿的世界里，阴郁而敏感、暴戾又天真的阿亮显得如此格格不入。他没有任何同龄的朋友，每天只和妓女和嫖客有交流。凌晨时分“下班”的时候，他总是踩着滑板，穿过长长的公路回到那个狭窄阴暗棚屋村里的家。有时候，他会在路边打一下盹，然后掐着时间越过拾级而上的山梯，去山腰上的女校外等着偷看那个女孩上学。

直到有一天，另一批混混堵上了女孩，污言秽语想要将女孩拖到角落时，阿亮才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了前所未有的英雄气魄，大声喊来了人将混混们赶走了。但即便如此，他也没好意思和受惊吓的女孩说话。

看到这里的时候，三米想，这是一个爱情故事，那个扎着马尾的文静女孩，要拯救这个浮世中别无依靠的少年，和他开启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恋。

然而一心导演不可能满足观众这种温情的期待。一个深夜，阿亮去帮嫖客买烟的时候，被那群混混找到了。在昏黄的路灯下，他们痛殴了阿亮一场，正当阿亮以为疼痛就要结束的时候，人群后传来一声“让开！”，然后一个手拎着剁骨刀的混混走了出来。

阿亮的右手被人压住，原本还咬着牙关不做声的他立即明白了对方想干什么。他当即便一边哭叫哀求一边剧烈挣扎，但手起刀落，那边的混混接连砍了几刀，把他的右手剁了下来。

蜷缩在地上的阿亮哭得是那么得凄惨，三米明知道这只是演出来的是假的，但依然转开了眼不忍看。

混混们把他的右手丢到了远处，然后哄笑着离开了。阿亮想要爬起来找他那只手，但是却因为失血休克过去了。

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医院，手腕处包得严严实实的，右手没了。他怔怔地看着自己光秃秃的手腕，忽然眼睛里就冒出了眼泪。他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抓住床边的医生喊了起来：“我的手，我的手……”

没有了手，“工作”也丢了。破旧的棚屋里负担不起他这样的半个废人，他尝试着自力更生，然而这个残忍的世界只给他体会着百倍的人情炎凉。但他始终爱着滑板、天空、公路和那个女孩。

直到一天他又看见了那个将他的手砍下的混混，依然在山梯上对路过的女校学生出言不逊。他看到不远处后面那个他痴恋着的扎马尾的女孩，正对此情此景流露出了恐惧的表情。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把那个混混从山梯上推了下去。

混混摔倒的第一下就已经磕到了脑袋，阿亮分明听到了头骨破碎的闷响。周围没有人动弹，全都只看着那个混混从山梯上一路磕碰着滚下，沿途拖出一条长长的血迹。等他终于停下的时候，整个人已经没有生气了。

阿亮依然没有来得及和女孩说上一句话。当那些同伙们来追赶他时，他踩着滑板上了公路。这本是他最熟悉的道路，他理应是很容易逃掉的。但在逃跑的过程中，吹着冷冷的风清醒过来了。他回忆起了笼罩着自己的长久以来的恐惧，他是不可能跑得掉的，就算他今天跑掉了，他全家、包括他年幼的弟弟妹妹也跑不掉。

对面驶来了一辆卡车，在发动机的轰鸣声中，他临时调转方向，往那个巨大的卡车撞去。在刺耳的刹车声中，电影结束。

电影院的灯光亮起来的时候，三米才从那戛然而止的结局里回过神来。直到电影行将结束之际，他依然还抱着阿亮最后会获得幸福的希望。这么压抑沉闷的剧情，除了恶心观众之外，还有什么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