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醒梦 其四(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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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害怕失去而执着于掌中之物,在紧张过境后,身侧的他人之席却空虚。
说到底,那已空虚的,曾也是被他视为重要的,就算是紧握在手中的珍稀之物,却总要他身心全注,以至于二度失去重要之物,未免令其蒙上一层晦暗。错了吗。这是无关对错的。理智明了,情绪不放过;迁怒从来不服从逻辑的管束。
上次有这种感受是什么时候?他记得,是在车里,去警局的路上,叶靖告诉了他头天夜里发生的事情:那天晚上,为了联系不上的甘岚,他放弃跟踪小叔叔,也就是那晚,小叔叔死了。
而今晚,他也做了相似的决定。就在不久前,他说过:“我的方向也没弄错。”、“边优那边……我等一会再去。”不仅暗自庆幸,他还承认选择这个“错误”方向并不是无奈之举。在那一刻,他就是放弃了边优。现在,轮到边优放弃他了,永远。
甘骁和边优在死之前,都曾表示过要带走甘岚,但结果同般讽刺。甘岚就像剧本偏爱的主角,一旦有不死心的配角肖想撼动其分毫,便会遭到反噬,灰飞烟灭、永无翻身之地;是谁,在“呵护”他?
甘栾打电话给叶靖:“我现在在栾……光景的旧园区。这里发生了一些事,我不想惊动警方。你来处理。”他的余光捕捉到甘岚在后退,不知为何,仅仅是甘岚一个退缩的动作,就叫甘栾心头火烧,内心咆哮:是不是要走?他是不是要逃走?!他竟然要走,在这种时刻,他竟然还想逃开他!甘栾伸手钳住甘岚的手腕:“你还想到哪去。”这家伙,真瘦啊,他的手腕一点温度都没有,也捏不到一点肉,就像仅附着一层外皮。可是,人类的强弱与胖瘦没有关系,好比覆上面具的丑恶也可以伪装成良善。
甘岚低头看了看被捉住的手腕,再让视线滑上去,但这似乎毫无意义,因为他的表情很空,显得漫不经心。见他毫无回应,甘栾忽然松开他,再将五指插进他垂落的指间,紧扣住,威胁般使力气捏了捏:“哪里都别想去,你。”甘岚盯着他们相扣的手,表情迷惑。甘栾挂了电话,也顺着甘岚的视线低头,他们的手正以最牢固的方式相连着,错不了。甘岚他逃不了。但是,一个错眼,甘岚的手指竟开始一截一截变长,渐绿,弯曲,缠绕,长出嫩叶,攀缠上他的手臂,他的肩膀,绕了一圈又一圈,爬上他的颈项,紧贴他的肌肤,擒住他的咽喉。他命悬一线。
枝繁叶茂,不知何时,他已枝繁叶茂。
松手吗?看着甘岚的眼,沉下去。消灭他眼中的光。答案是不要。
叶靖来了条消息,甘栾回复同意。一会,四周的阴影里吐出一些人,低着头靠近,开始有秩序的处理现场,悄无声息,没有一道不专业的视线飘到甘栾这里,倒是甘岚一直回头在看。“你跑到这里干什么?”甘栾把甘岚的头掰回来,“别看那边。”
“你的手机联系我,他说你会像他那样,”他指那群人忙碌的地方:“死在这里。”
甘栾掏出手机,竟真的有一条同甘岚的通话记录——正是在他做噩梦的时候。为什么边优什么都不说清楚,还偏偏要药晕他!
——被信任的多年老友药晕后,做了个噩梦醒来,发现便宜弟弟丢了,为了寻找便宜弟弟,他沿着线索来到与老友经常相聚的老地方,在将便宜弟弟从危险中拉开的同时,亲眼目睹了多年老友的尸体从天而降——他大概是跌进一部惯爱玩弄主角的滑稽剧里去了,深深跌落,爬都爬不出来。
甘栾开始嚼糖,还问甘岚要不要,甘岚给他吃糖的架势唬住了,忙说不用。甘栾说:“你知道那个联系你的人是谁么,你就这么冲过来,万一他骗你呢?”
“我没有万一可以考虑。”甘岚眼神热切但藏羞,一边拿手背擦了擦脸颊:“当有人拿着你的手机,用你的生命威胁我、而我又找不到你的时候,我就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他像个初试纯情、忽然知羞的少年,闪躲的眼神遮不住眼底勾绘的光芒。
“但是哥哥,”再次抬眸,他眼底的深黑已然凝聚:“你想问的不是这个吧。”他之深黑即将笼罩。甘栾退后一步道:“呵?那我想问什么,你给指导指导。”甘岚眯起眼,“比如,为什么我会刚好在这里,”他凑到甘栾耳边:“他的死是不是与我有关,”他将手指一点点地抽离,甘栾任其挣脱,仿佛失力。甘岚低头望着空落的手心:“或者说,我是不是有罪的。”
“你……”
“我是啊。”他绽裂的笑如同半张脸的碎裂,“可惜我是啊。”
甘栾朝前伸手,像是想接住什么,双手捧起,但本人也在迷茫这一出动机,于是悬在半空,进退不是。他的动作不合时宜,他不愿时间继续走下去。停下,停在这里,让他跳出去。他只想做一名用情极深但事不关己的看客,摸爬滚打伤尽心神,在尾声的怅惘中醒来,方觉大梦一场,如此而已。终能活下去。
“这个人的死,我脱不了干系。我是罪人。”他指着自己的胸口,句句有声:“我先承认。就不难为你问我了。”
“我想问的不是这个。不要想牵着我走。告诉我,魔王是谁?”
甘岚只是不语;像个全盘认输的罪人,放弃任何可能的救赎。
他的认罪态度反叫人觉得狂妄:他们死了,仿佛都是我的错,我全部认罪,任君处置——凭什么!难道这两条人命,死得不明不白的人命,仅是让你拿去演什么苦情戏的吗?
彩灯下甘岚的脸被轮番染色,但掩不住青灰,那是绝望色,没有悔恨、没有愧疚,而是求死。连死人都要利用。他不觉得生气,仅仅是,仅仅是想咳嗽,嗓子痒得紧,虫子爬进去了。
“我真应该拿你祭奠他们。可那不就如你所愿了吗——”甘岚灰淡的表情立即错乱了。他有时觉得甘岚真简单,有时又觉得这个人,就算逼至极限——譬如将他啃噬干净吞进肚里——也不能了解到分毫。他掐着甘岚,这是他们对峙,或者说沟通的惯用姿势:“你在挑衅谁?在你口中,他们都死得轻而易举!这是两条真实生命的死亡!不是游戏里两抹数据!可你那是什么傲慢态度?好像他们之死只归因你一句话,你是谁?你算什么?你激怒我!”可是他,却还在庆幸:只要甘岚活着就好,他怎么能这样想?多么自私。这个想法不曾动摇,即便是盛怒之下,他也不能要他死。多么冷血。他是眉目含情的冷血动物。
他仿佛听到甘岚说:“冒名顶替便是罪,我一早就有罪。我以罪孽之身入局,这个故事从开始就沾满了我的污秽,它走到底都带着我的罪。怎么结束这个荒诞故事?这是显而易见的,让我以命赎罪。”
说什么悲情戏台词,他们又不是相互不知。说到底,都是一个……都是一旦热情,倾其所有。
“可是你为什么……又要救我?”是甘岚在说话吗?
救你?我可不想。只是死的时候不拉上你不行,所以不许你先死。他们应该相随死去。
入夜。
“那个叫高未的,找到了吗?”电话接通了,可是周围有些吵。甘栾打开躺在床沿的平板电脑,解锁某个软件,选了几个选项,点击确认。身后的木门震颤着,“咚、咚、咚”,一下又一下,重重敲击,节奏缓缓,如同午夜之时困兽沉闷的暗吼。“哥……哥哥……”声音不很大,他也许没听到。接下来,则更听不到了:贴着木门顶端的天花板机关启动,现出一个黑洞洞的方口,根根齐平的铁柱自黑洞口缓缓下滑,如同折叠伞,一截一截往下延伸,地板下藏着的对应门槛向上推出,迎接铁栏,“咔”地一下,机关啮合的清脆声音盖过了其他。接着,另一扇实心铁门从侧边滑出,开始归位,它们那么相配,好像这个房间格局现在才回归完整。铁门即将合闭之时,甘栾把手伸进铁栏,解开了木门的锁。铁门很快合上,里头人的表情捕捉不到。安静了。电话那头说着:“……我只能说,我知道高未是谁了。”
“他什么来头。”
叶靖继续道:“高未是福利院的人,我们不能动他。整个曜城都同福利院有协议,院子外头的人公平分享院子里的资源,但不能动他们的人。我告诉过你,叶里也是福利院的,我们叶家需要个‘儿子’,所以‘诞生’了叶里。而高未,大概是高家的假道士想配个道童吧。大家同条船,只要福利院还在,他们动不了叶里,我们动不了高未。如果高未拒绝露面,谁都没办法。为了这件事,去打碎福利院的和平奖杯,不值当。没人会这么任性。”
“所以高未拒绝露面。”可恨的是,甘栾连高未的脸都不记得。
“他只是打零工,你姑且相信这句话吧。”叶靖道。
就在这一刻,甘栾发现,他从未怀疑过叶靖。可是,如果连叶靖都要怀疑——他是说,如果没有叶靖,他早就是废人一个了,怀疑叶靖,就如同怀疑自己接下去的人生。
“原来叶里是这么来的。”他记得叶里的身份比较含糊,只是没想到,叶里和甘岚那么像,都像是现世生活中的一篇插叙故事,可以放在心上摩挲但摸不到真实。
他突然想到:“你让叶里知道那么多关于我的事,没关系吗。”
“叶里同叶家的关系,像福利院的和平奖杯一样坚不可摧。何况他知道的都是些无关痛痒的。”每次说到叶里的身世,叶靖总是欲言又止,“你家的智能冰箱会偷拍你、出卖你,或者突然向你开炮么?他们是没有意志的东西。所以不是高未本人拒绝露面,而是凶手买通了假道士。”
“假道士就没有沟通的余地吗?”
“曜城的假道士……打个不恰当的比方,他们是世上最滥情又深情的情人,谁的活都接,但谁的秘密都不会泄……当然,话是这么说,虽说会难一点,但如果高未只是高家的人,我还可以想想办法……可这点小事,高家竟然用了福利院的人,这就难办了。”
“你是说真正难沟通的是福利院?”
“不一定。因为要是高家自己的事,他们未必舍得出动高未,用福利院的人,可能是委托人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