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续夜 其八(2 / 2)
许是他清楚整层楼都是空的,所以回声更显幽静。走了一截,路灯下站着几个人,拦着路,路那头黑黢黢的,他们就搁那排人那停了。鸭舌帽说:“您在这看吧,近了刀子就要飞过来了。”
甘栾在人缝里瞅了一地亮闪闪,仔细辨认,发现那都是传说中的飞刀。他还有闲心发散思维:看你们个个都健在,这准头也不咋地嘛。
视线再往前挪一点,便顾到砸烂的手机,这惨状,能算死无全尸了,打不通电话的火气消了一半。
再往前,有一堆细碎的亮光。仿佛是剪子、刀什么的,跟白菜似的垛成坡。
剪子山过一臂远的地方,躺着一人,甘岚骑在上头,五指成爪,掐着那人的脖子。手间有一物反光,捅到那人嘴里,隔着很远都能觉到凉气。
听到新的脚步声,那人呜呜直叫,滩了一地口水。
“是左边,还是右边?”
甘岚右手扭了扭,甘栾看清了。他手中握的是剪刀。一半刀刃插进口,一半留在外面,夹角处逼近嘴角。
“右边吗?你喜欢右边?”他认真地询问,侧脸微微垂下,似乎在倾听答案。
那人啊啊几声,又贡献了几滩口水。
“啊。你说左边?你想从左边?”甘岚偏过耳朵靠近那人,脸转向路灯这边。他整个人都很白,远光打过去,倒像圈了一层柔光,自发而迷幻。那张脸有种动魄的纯真。听着听着,甘岚忽又低下头。他们匆匆一面,如穿过晾晒床单的那抹风。淡得清新。
甘栾觉得人墙有些碍眼:“你们这么多人,就不能抢了他的剪刀?”
人墙里头最壮的那位,留了一脸大胡子。大胡子听他这样问了,便说:“可恨我今天没穿个盔甲来,不然我就能抗着飞刀去抢他剪刀了。”
说罢,往前站了一步。不远处,甘岚突然凶猛,飞了把剪刀过来,大胡子跳着躲开了。再看甘岚,不晓得从哪又摸出把剪刀,正往那人嘴里捅。
“是左边,还是右边?”
甘栾终于明白那一地寒光怎么来的了。他问大胡子:“我听他(指鸭舌帽)说,是砸了手机才会这样,这人为什么砸手机?”
大胡子归了人墙队,挠挠脸:“一开始说不要打扰小朋友休息嘛,所以房里没留人。结果那货从窗子翻进来,我们才在外面听到动静。那傻逼锁了门,等门打开,傻逼冲出来就把手机砸了,小朋友不乐意了,掐了人在那问奇怪问题,一有人接近就飞刀子。”
就算清了场,白天总归有人上班,甘栾来回踱了几步:“一晚上就这样?让他飞?飞到白天?”
大胡子一击掌:“说的是啊,这小朋友太科幻了,飞了几十把还有。我是想等他飞完再治的。”
重点根本不是这个好不好!甘栾说:“你们让开点,他不认识你们,所以应激大,我来试试看。”
“呃,这不合适吧,万一给伤到哪了。”
他咬下棒棒糖的棍子,往空气里一划:“行了行了,来,芝麻开门。”
人墙中邪似的自动分开了。
一群人眼巴巴看着甘栾往前一步:“甘岚。”
甘岚没朝这边看,藏着表情,微微动作,欲拔剪刀。那人又在淌口水,手脚乱扒,像快速爬行的蜘蛛。甘栾肃正语气:“下面那个不要乱动,不然让你躺一晚上也可以。”
口水蜘蛛手握成拳,重重锤地,然后泄了气,跟死了似的摊着。
甘栾又往前走一步,口水蜘蛛惨叫一声,寒光在空中画了半圆,剪刀带出一行红浆,半路聚成艳红果实,又砸到地上,叠一簇繁花。甘岚握着半边剪刀,另半边像钟摆一样来回,磨着空气,吱吱呀呀,血沿着刀刃滑到手柄,拐了小弯才坠。终是坠了。
他拿剪刀指着他。
甘栾嚼着糖,并不紧张。棒棒糖棍子朝后头点点,叫他们也别紧张。顺便将棍子投进垃圾桶了。
他说:“甘岚,我是谁。”
甘岚从剪刀旁偏出头来,似有疑惑。远光照得他眼睛很美,像及此夜的晴空——在来时的路上,甘栾曾仰望。
他伸出两指松松领口,又解开最上面那颗纽扣,终于舒服了。
“你看看我是谁。”
他们曾夸边优是一块暖玉,真正温润。又夸甘栾,他的完美,永远都是待展览的艺术品。剔透、无暇,是背光都磨灭不了的优雅沉淀。
他站在那,像一座雍容的雕塑,似乎就该立在那里。噢,他为这一刻而生。暗夜也晕不开的线条,笔笔神来,勾勒出深目,描画出浅笑。
甘岚往蜘蛛嘴里捅回剪刀,又开始搅口水:“是左边,还是右边?”
跨过剪子山,大胡子在后头咳了一声,甘栾回头瞪他:“嘘。”
他蹲在甘岚旁边:“我们约好了什么。”
甘岚埋着脸,弯的像熟透的稻子,闷闷地:“手机……”
“嗯。”他艰难地抬起左手,落到甘岚头上,虚弱地揉了揉:“现在我都来了,所以没关系。”
“把剪刀扔了,放开他。”
甘岚抬起脸,腮帮子又鼓着。有委屈,还有不安:“他砸坏了……”
“我不怪你,也不怪他。”甘栾轻吐一口气,右手抬着左手肘挪下来:“但你要剪断他,我们就没有下个约定。”
垂下眼想了会,甘岚扔掉搅口水的剪子,和甘栾一同起身。剪子、刀,还有一堆绷带,稀里哗啦倒了口水蜘蛛一身。
被上前的大胡子瞬间治服口水蜘蛛:“……”
带着甘岚退后几步,他吩咐路灯下那堆人墙:“大家辛苦一下,把九楼恢复原样。东西哪来的归哪去。”又用下巴指指被扭住的口水蜘蛛:“叫他去曜城摘葡萄,摘出一部手机再给叶靖。”
大胡子嗤笑一声:“收到。”又指了两人:“你俩过去待命。”
“你们收拾完了,麻烦再叫个值班的护士,带医药箱过来。”这么说着,忽然觉得左手臂一凉。他下意识退身,看向掀他袖子的甘岚,哪知甘岚与他做了同样动作,如出一辙,两人都把左手藏到身后。一截绷带,沾着斑驳血迹,在风中摇晃。它躲在甘岚后头,似乎招着他。
疑心起,也顾不得一旁对他左手臂大惊小怪的人,拽着绷带把人手挪到前头来,捋起血迹斑斑的袖子。先前甘栾以为这些是那个口水蜘蛛的,看来完全不是。是甘岚养着它们,鲜活着,温热的,流淌到甘栾手心。
这绷带都没缠好。他们的左手臂,伤口对伤口,像一对裂开的笑,相互望着,凝视着,淌出暗红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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