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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续夜 其三(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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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栾不爱坐电梯,尤其是很多人在等的,待在人群中对他来说是一种酷刑。所以他决定走下去,同楼梯间的回声做伴。刚进楼梯口,兜里手机有动静,来电人使他心情复杂:“你打给我干嘛?”对面没声音,他想,总不会连常识都忘了吧:“如果你突然忘了要说什么,那么,通话开头可以先说喂。”

“啊。喂。”

隔着电话,甘岚就像……一只遥远的小朋友,非常幼稚,非常不好判明年龄。甘栾有些好奇:“记得你多大吗?”对面答:“跟你差不多吧。”不,我看起来是成年人,而你看起来像未成年智障。不过甘栾没反驳:“那就是不记得。”

“你真——聪明——”语气是翘翘的,欠揍的,令甘栾忍无可忍的。

“……我谢谢你。”

对面笑了两声,没有别的话了。甘栾听着呼吸声下完一层楼,幡然醒悟:“我一会就回去,没事你就挂电话。”

“怎么挂。”

“……点红色图标,朋友。”

就算甘岚恢复记忆,估计也是个电子白痴。连如此形象的图标都不能自行领悟,还指望他能拿手机做什么,炒菜吗?

正当甘栾胡思乱想之时,一道关门声从楼上坠下,跟石头砸到他头上似的。他本以为,接下来会有一串“吧嗒吧嗒”的下楼声倒豆子似跟来,但是没有,楼梯间很空很静,在关门声之后更静了,静到连楼上的人接下来说的话,他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后来的后来,假使有一道阅读理解题,假使一定要选一句话作为边优的人生总结,可以这样说:在边优奔走一生的寂静旷野上,甘栾是唯一的风声。

如果要用颜色形容边优,那一定是白色。因为边优喜欢白色,还因他身周有浑浊衬托。

那些浑浊为了白之永恒奋不顾身地染黑自身,终使白愈白,浑愈浑,在一潭黑水中央供养一块光洁的白玉,这就是边优的成长故事。他生来拥有的便是最好,他的所见所闻也只有美,他的未来就住在他眼中,是光明,是自信,是无所畏惧,是万物复苏。他使你看他一眼还想再临摹一遍,一遍又一遍,反复描摹,直到笑靥印刻心中,眉目深远。几乎所有人都愿望同边优做朋友,可他偏偏选到没有朝着他的那个,以叛离的姿态,白玉投入死黑之潭。

当然一开始并非如此。

一开始,人们看到边优,见到他那比一般事物要美好的模样,不由心生向往,可是这种心情是点水般的,浮于即刻的微尘。使人深刻的永远都不是白色。甘栾或许是那个引子。所有得以接近边优的深黑都由甘栾而起,甘栾的身世,甘栾的遭遇,甘栾的困惑,甘栾的迷途,甚至甘栾的小叔叔——这个人一度终结了他们的友谊——体会白色之外,觉察世间并非一如既往,浓黑浸透眼底,从那一刻起,边优才成为完整的。

后来人们见到边优,就很难从他的眼神中走出来了。他其实仍是那样的,总着淡色,清丝丝的一种存在,眉目明朗,眼角带笑,上唇涩涩地抿着,使人生出亲近感。如果说他以前的眼是一面明净的玻璃,透过去是一片明蓝色天空,纯净,别无他物,那么后来是渐渐不同了。眼仍是清澈透底,却于不经心时掠过一抹白,如同群鸽的羽翼,如同日光下晾晒成阵的被单,乘风而起,白色翻涌如潮,使你想闻见,使你想走进去,走进他为你准备的——安逸的,未可知的,满是清新味道的迷宫。他的眼在迎接,在计划未来,是耀眼、却风平浪静的温暖,使人心生期盼,使人愿望同他一道走下去;他们是这样描述的:“他看着我的时候,仿佛在对我说:我呢,是这样的,我什么都有,我什么都能做到——当然包括保护你——所以当我看到你的时候,你就可以无所畏惧。”

说不清友情诞生的契机,说出来或许还叫人生气,因为边优是白色,而白色羡慕黑色,好奇黑色,甚至迷恋黑色,于是才接近黑色:我拥有最好的,那么我还想品尝最坏的。

他们是互相看着对方长大的。后来甘栾想,他看着边优那个样子,看着他迎着光,看着他保持白玉的光泽,就像他守护着的、唯一的纯白境地,所以他总归不想让多余的东西沾染边优;他是希望他的眼底,永远都只映出一片明蓝色的天空。

或许他们在相互利用。白色选择黑色,黑色守护白色。边家顶怨恨关于甘家的一切,而边优第一次违逆家人的原因却献给了甘栾。边家的警告,使甘栾接纳了边优的示好,毕竟当时年纪轻。一时意气用事,但终是折服于一种纯真,结局歪打正着。边优成了甘栾唯一的好友。于是,他将友谊圈在光明的地方,那些理应埋进土里的污黑,他从不让好朋友踏足。不曾想对方想要的,却是他给的相反方向。

这种循着堕落香气的贪恋,是过了很久,很是有几年后,甘栾才觉察到。最初的最初,是一根黑色的细线,贴覆肌肤,绕着边优的手腕,整整一圈。

在甘栾惯常漫不经心的视线里,那根细线一直被当作黑色绳结,直到有一天,甘栾抓住边优的手腕:“纹身?”

“噢。”边优眨眨眼,也停住,应到:“嗯。”他笑得有些无奈:“都几个月了,你今天才发现。”

“时隐时现的,”甘栾将边优的袖口往下捋了捋,果然就遮住了:“看到几回,我都以为是绳子。”他松开他,继续往前走:“好端端的怎么想到纹身……”边优留在原地,甘栾不由得回头:“……”他眯起眼:“有人欺负你?”边优换了一幅表情:“谁能?”甘栾跟着想了想,还是心大了:“倒也是。那……叛逆期?”谁知边优竟点头了,“差不多吧。”

即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吧,后来又在边优的耳后、锁骨、脚踝,一些可以遮住,但又能露出的地方,见到了叛逆期的痕迹,简简单单的,黑色细线造的纹路,有时候画个倒三角,有时候直接像手腕那般连成一圈。

“现在带走他已经没有意义了。”边优的声音从楼上落下来,这是一种昭示:白色已不复过往。他看到边优的纹身在疯长,耳后的爬至喉尖与锁骨相连,手腕的缠绕指尖,脚踝的堆叠起来,像一道粗粗的伤口;半明半暗的点滴循着这些黑色纹路游了回来,无限延长,爬到他看得到的地方,终是避无可避。

“他都见到他了!……我要是他,我也绝对不会放过他。”

谁……见到谁?答案似乎不难猜。

“……那个医生太难搞了,我一个人根本带不走他。关键是,你们为什么没能赶到医院。”就像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在讲话,这个人拥有边优的所有,相貌、声线、打电话会放慢语速的习惯,一切都相同,除了灵魂。“……哈?所以你,没及时赶过来,是因为突然有人拦路抢劫?你是绑匪,你跟我哭诉你遭遇强盗?”甘栾杵在原地,听着边优的声音直直落下来,一句一句,描全了他错过的画面。

根本不是因为“你刷了我的卡,我查着在医院”,所以来到医院,边优比甘栾还要早到,他是要抢走甘岚,但似乎被秦医生阻止了(怪不得秦见到边优认识甘栾表情微妙)。边优到底了解到什么?而那个“甘岚”,又真假几何、或者说——到底是“什么”?这个人的意义太多。那个少年渺远的身影,又披上一层薄纱,连轮廓都暗淡下去,虚虚实实。甘栾上下摸了摸,发现他的糖都吃完了,一时有些丧气。问题太多了。它们如同不息的潮水,一波覆一波,冲散甘栾试图描画的分析。

解决旧问题的途中,往往伴随着新问题,大概人生就是由不同新旧问题串联成型的吧。连续剧需要谜团引向下一集,而人生因为有明天,所以问题不断。

神奇的事千百万,今日所遇或许不值一提,但也能使甘栾发出几毛钱感叹:人与人总是那么微妙,会因为一句话相互结识,也会因为一句话完全不认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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