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华生的心理咨询记录(3)(1 / 2)
M=机器
J=约翰·华生
M:约翰,你好吗?
J:我想我在变好,谢谢你。
M:很高兴听你这么说。这一周,你做了什么?
J:我去了玛丽的墓地。
M:你对她说了什么吗?
J:我请求她原谅我。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我一直避免去那里,因为我感到某些事情似乎悬而未决,某些我看不清楚的东西,像在一团迷雾里。但这一次我感到,也许到了我可以跟她好好告别的时候了。我第一次不再感到愤怒。回忆起过去发生的一切,我只想平静地请求她的原谅。
M:你不再感到愤怒,那很好。约翰,你不必过度责怪你自己 。玛丽——也许我不该这么说——确实在某些事情上隐瞒过你,而你毕竟慷慨地原谅了她,不是吗?
J:不,我并不慷慨。我说我原谅了她,那更多地是为了让我觉得自己是个不错的人,之后我一直用我的行为、我的情绪伤害她。你瞧,这才是我的行为模式,我确实是一个很糟糕的人。我总是表现得很慷慨,我总是号称我原谅了他们,但我并不能真正释怀。然后我便占据了道德的制高点,不断用完全不合理的行为和理由报复和折磨他们。
M:我不会把事情说得那么严重。约翰,你的情绪,是人类的正常反应。我知道你从来没有恶意。
J:你知道吗,在上次我们谈过之后,我常常想起那天的情景——夏洛克从医院里跑出来的那天晚上,我知道玛丽的过去的那天晚上。我们三个人在221B痛苦地争执了大半个晚上。
M:那天晚上的情形如何?
J:我一直在朝他们叫喊 。玛丽一言不发的坐在沙发上。而夏洛克——夏洛克脸色苍白地看着我,他从来不会如此无助地看着我,他从前每时每刻都胸有成竹。
M:你不用那么内疚,约翰。那大概只是内出血的表征而已。
J:其实任何人都看得出来,在玛丽的事情上,夏洛克毫无过错。他受了重伤——因为我的缘故,而我却如此残忍地对待他。
M:他受伤也不是因为你的缘故。
J:夏洛克那天说的对,因为我总是选择危险的人,“因为我选择了她”。这些事情都因我的选择而起,理应由我负责,而我做了什么?我大喊大叫,把所有事情怪在他们身上,我号称原谅了他们,然后我对玛丽出轨、跟夏洛克绝交。
M:你确实倾向于选择危险的情况、或同伴吗?
J:我想是的。我选择去阿富汗,我受了伤;我选择跟夏洛克成为朋友和搭档,我于是经历了一些危险,和那次……创伤。但那一切确实是我自己的选择。
M:你并不后悔那些选择?
J:我不后悔。
M:为什么?
J:我想对我来说,那也是所有快乐和……意义所在。
M:我完全理解你的意思。
J:只是后来,某些事情好像失去了控制。因为对我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愤怒和恐慌,我才把一切都怪在他们身上。你瞧,那只是我的借口,我对他——他们的残忍,其实是毫无道理的。
M:这是你最近的想法?
J:是的,回想那天晚上的情形,我对他们两如此……我确实对不起他们。
M;那不是你的错。我想你当时也很无助。
J:是的,我们三个人都很无助。我为我们每个人感到抱歉。
M:从我的角度来看,你已经走出了愤怒的阶段,下面你需要做的,是原谅自己。
J:我不能原谅自己。我更不能奢求他们会原谅我……
M:他们当然会原谅你。
J:我真的……爱过玛丽。
M:当然,我知道你爱过她。
J:你怎么会知道呢?我从来没对你讲过,在那两年里,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生活下去,那时候她给我的陪伴和安慰……
M:你不需要讲,约翰,我能看出来。你的行为、你的选择、你的……眼神。我一直知道你爱她,所以我才会……
J:你才会?
M:我才会说她一定会原谅你。如果连我都能感觉到,玛丽当然更加明白你的心情。
J:你说话越来越不像一台机器了。
M:参数不断优化的结果。
J:还有夏洛克。在玛丽死后,我拒绝见他,我咒骂他,我用各种无情的手段折磨他,在医院里,他那么无助,而我……我扇了他两个耳光。我从没想过在我人生的任何一个时候我竟然会那样冷酷地对待他,可他……
M:约翰,那些事情都过去了,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J:你不明白。现在我认识到,我那样做是因为什么。在我们的关系中,从前总是夏洛克占据上风,他光芒万丈、高高在上,我习惯了围着他转,我习惯了听别人恭喜我:“你如此普通,居然被夏洛克选中,真是幸运”。而在我结婚以后,我们的角色好像突然倒转了,人们开始说:“你不要离开夏洛克吧,他很需要你”。我突然占据了上风,于是我开始肆无忌惮地伤害他。你瞧,我就是一个这么糟糕的人,我表现得忠诚温和,但是当我获得了权力……我其实是一个如此残忍可怕的人。
M:不,约翰,我知道你不是。或者说,也许每个人都是那样的,在特定的情况下,就像你的朋友说的:你们都只是人类而已。并且从我的角度看来,错误的开始在于你的朋友总是高高在上、忽略你的感受。总有一天那些东西都会浮出表面,无法再隐藏。那不是你的错。
J:是的,夏洛克是那么说过:“或许我们都只是人类而已,就连你也是”。你瞧,真正宽容的人是他,不是我。他是我见过的最宽容的人。我并不值得让他对我如此宽容,那天我在医院里打了他,他却说:“让他打吧。他有权这么做。”
M:你没有必要把你的朋友想象成一个圣人,约翰,搞不好那只是他的表演而已。
J:不,那不是表演,我能看出……
M:也许一切都是为了抓到那个连环杀手,不是吗?手杖、窃听器……都是一台机器设计出来的演出计划而已。
J:不,夏洛克当然不是一台机器,他……
M:抱歉,我想上次说他是一台机器的人是你。
J:我会那么说是因为我有时候……不……人们都说他是一台机器,但我知道他并不是。
M:你们人类的感情真是太复杂了。
J:(笑)
M:那么我们来谈谈更具体一点的事情吧。你和你的朋友现在相处的怎么样,在你搬回贝克街以后?
J:我们……夏洛克对我很好。
M:我想此时我应该发出一声那种拖长声调的“哦~”,以表示你这句话有多窝心。但很遗憾我暂时还没有掌握怎么发出那个奇怪的声音。
J:(笑)即使是我也有点难以想象,夏洛克那种人居然能照顾婴儿。
M:老实说我看不出为什么他不能。通过行为来分析人类的意图和需求,在婴儿身上也同样适用。至于把液体和粉末充分混合并加热到适当的温度……
J:如果你见过他,你就会明白我的意思了。夏洛克每时每刻都好像……好像刚从T台上走下来似的,看到他穿着那件紫色的丝绸衬衣在客厅里抱着罗西走来走去,每个人都会觉得那是一种……超现实主义的景象。
M:在我看来他完全可以科学高效地帮你照顾你的女儿——同时兼顾美感。
J:真的,非常科学高效。有一次他写了一篇论文,论述罗西的27种不同的哭声分别代表她的何种诉求——每一条都配上音频。
M:我会说那是一篇有用的文章。可惜每一位婴儿的哭声并不一样,不然这种结果的推广对新生儿的父母将大有帮助。
J:我猜只有我一个人看过那篇论文。我刚认识夏洛克的时候,他还没有出名,那时候那篇论述243种不同烟灰的惊人著作搞不好也只有我一个人看过。
M:你记得可真清楚。
J:我有时简直无法忍受,人们竟能如此不了解夏洛克,他的那些优点值得被每个人知道,所以我才会开始在部落格上写他的故事。
M:你们的故事——你和他的故事。
J:你觉得那是我和他的故事?
M:我读完以后印象如此。
J:谢谢你。我刚刚想说的是……人们总是对夏洛克抱有误解。
M:是吗?
J:哈德森太太好像坚信夏洛克会弄死我的女儿,但我知道他其实十分善于照顾婴儿。
M:人们的看法常常是毫无道理的,约翰。
J:在罗西满六个月的时候,我们的几个朋友一起来看她。我们把罗西放到婴儿体重秤上,她只穿着尿布,万分不解地拼命扭来扭去,挥动她的小胳膊小腿,样子有趣极了。我们笑过之后都开始聊天,只有夏洛克还站在那里着了迷一样地看着罗西。他的表情好像一个小孩子,好奇地、着迷地、吃惊地看着一样神奇的东西,情不自禁地露出微笑。
M:从一台机器的角度来看,他也许只是觉得人类的婴儿是个新奇的研究对象。
J:不,夏洛克其实挺喜欢小婴儿的,我看的出来。不过当我问他在看什么的时候,他完全不愿意承认。
M:他怎么说?
J:他说因为婴儿的扭动会造成读数的误差,所以他必须多观察一会取得平均值。
M:我认为那很有道理。
J:不,他喜欢罗西,我看的出来。
M:那是因为罗西是你的女儿。
J:是的,但我的意思是,夏洛克其实是一个……非常温柔的人。
M:你上次告诉我你完全猜不透夏洛克的想法,现在你又说你什么都看的出来。你上次告诉我你的朋友是个喜欢操纵别人的自大狂,现在你又说他是个非常温柔的人。约翰,你知道你的说法有多矛盾吗?
J:那并不矛盾。你也说过人类的感情是复杂的,我想你需要调整参数。
M:我会的——如果你能解释一下你的这些对立的说法。比如,你究竟是觉得自己十分了解你的朋友,还是觉得你并不了解他?
J:我相信——我曾经相信——我曾经对夏洛克说,我绝对了解他,100%地了解他。然而后来却发生了那些我不明白的事情,他对我假装他死了,足足两年。但是……在那一切过去之后,当我们重新住在一起以后,我仍然觉得我了解他。也许我看不穿他的那些把戏,但我知道他和表面完全不同,夏洛克其实是一个非常敏感的人——一个易感的人。
M:你觉得夏洛克其实是一个易感的人?
J:在我们刚认识不久的时候,有一天夜里我们走过一条小巷。夏洛克望着我们头顶的星空对我说:“真美,不是吗?”我说:“我还以为你完全不在意这些东西。”他回答说:“那并不代表我不能欣赏这些。”
M:因此你觉得,夏洛克和他表面的样子并不相同?
J:是的,他其实是那种会因为转瞬即逝的美而感动的人,只是他不希望任何人知道这一点。
M:除了你以外的任何人。
J:是的,除了我。如果不是因为夜深人静,如果不是只有我们两,他绝对不会那么说。
M:那一幕令你印象深刻。
J:那一瞬间我们不需要说什么,那些情绪已经在空气里涌动。我们两人都能感觉到。夏洛克了解我的心意,我也一样。我觉得那一刻很美,无论我老到多少岁,我都永远不会忘记那一瞬间的感觉。我知道夏洛克明白那种感觉。他那样说是为了告诉我,他也觉得那很美。
M:请问现在我们谈论的……仍然只是星空吗?
J:当然不只是星空。你得记住人类的表达是复杂的。
M:总之你的意思是,你并不觉得你的朋友是一台机器,你觉得他是一个有感情的……人类?
J:我知道他不是一台机器,他只是希望自己看起来像一台机器。
M:为了什么?
J:为了逃避他自己的感情。我想对他来说,躲在一台机器后面会容易很多,过度敏感的人需要一面盾牌来保护自己。
M:你对你的朋友确实具有十分深入的洞见。
J:就像在优若斯的事件中——你知道关于优若斯的事件吗?
M:你的资料里写得很详细。
J:顺便说一句,你不觉得我的资料里关于夏洛克福尔摩斯的内容实在太多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