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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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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又是很重的戏份。

徐平压草,刘育良续草。徐平哼着歌,刘育良道:“你乱哼哼什么?”

“哼歌啊。”

“这里不让唱歌。”

“为什么不让唱歌?不让唱多闷啊。”

“要唱你就唱《东方红》。”

“我不唱那些歌,你还听不够啊?”

徐平兴奋地回忆:“我们在宿舍闲的时候就唱歌,他们还买了二胡、笛子、竹快板,我吹口琴,别提多热闹了。”

“这里不让唱歌!”

刘育良严厉地斥了一句。

徐平默默压草,咔嚓咔嚓,干草的汁液流进铡刀。他忽然忍无可忍:“这个也不让,那个也不让,这里到底能做什么?!”

他摔了铡刀,一个十七八岁孩子任性起来也让人头痛。

“我们那的知青点也没你这规矩多。我们一周能吃上一顿粗面馒头,一碗猪肉粉条,空闲还搞点文娱活动。你们这能干什么?什么都干不了!吃没得吃、睡没地睡,每天挨饿受冻,还不让唱歌!来了这我算是倒大霉了,那些糙窝头吃得我都拉不出来!”

刘育良不理他,徐平一股脑地把跟他之后的委屈都发了出来。上边发配到他这里,只有老刘一个知青点,周边荒山野岭,连户人家都没有。他只能跟着刘育良。这段时间他的孤独、恐惧,背井离乡的痛苦都让他无力承受。

刘育良收拾起干草喂院里的大黄牛,徐平拳拳都打在棉花上,忽然恶毒地道:“你是嫉妒我吧?你在这里呆了十年,什么都没捞着,什么都失去了。你就是嫉妒我,嫉妒我还有口琴,还会唱歌!”

徐平激动得身体都在发抖,而刘育良只是道:“晚上你过来。”

徐平说完那些话很后悔,他不该戳别人的伤疤,老刘虽然为人冷漠,但到底对他没有什么伤害。到了晚上,他别别扭扭不肯进屋,屋子里亮着灯,他趴在窗户上听里面没有什么动静。屋门忽然打开,刘育良走出来:“进来吧。”

徐平瞪大了双眼,今晚的刘育良和往日迥然不同。他洗了脸、刮了胡子,梳了一个文明头。虽然穿着和白天一样的衣服,但已经脱胎换骨不是一个人了。他依旧穿着那件破旧的灰毛衣,但下摆的脱线已经没有了;他依旧是那张沧桑的面容,但下颌抬了起来,背脊挺了起来,神情中拥有了一种只有文人才有的倨傲和风骨。完全不再是那个又脏又臭的糟老头,而像是一个严肃又有修养的学校教师。一个人,是有多灰心,才会把自己活得那样潦草。也只有遇到真正的同类,才会拿自己的真面目示人。

刘育良邀请他:“坐。”

徐平如坐针毡:“你……”

“拿出你的口琴来。”

刘育良操着一口文明的京腔普通话,就像是从人民广播电台里发出来的。他用竹壳子暖壶给徐平倒了一杯水,这里没有茶,如果有茶,徐平毫不意外他会给自己沏一杯茶。茶缸子有着怎么洗都洗不脱的污垢,徐平捧在手里自惭形秽。他恨不得钻到地缝里面去,他有什么资格骂他什么都没有。他有,他有的都是这个时代拿不走的,扎根在骨子里的文明和傲骨。

他惭愧地拿出自己那把钢制口琴,那是奶奶留给他的唯一的纪念。他一向视若珍宝,会吹几首曲子后更自恃甚高,从不屑于凡人为伍。他觉得自己是有才华的,他可以复习几年,考个大学,音乐学院,以后做个音乐家,前途无量。他暗自想,国家不会不需要这些人才,等他从这里回去,他就考大学!

然而现实慢慢粉碎了他的理想,他在这里,日复一日的劳作麻痹他的意志,无限期地耗费着时光,只觉得怎么都回不去了。

刘育良点燃一支烟卷,道:“你什么时候学的口琴?”

他抖烟灰的动作也很好看,两根修长的手指夹着烟在桌沿上“扣扣”两下,烟灰飘落在茶缸盖里。

徐平小心珍重地擦亮琴身,摩挲道:“大概是小学五年级。”

“都会吹什么?”

“送别,欢乐颂。”徐平想起他的拿手技:“还有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吹给我听听。”

刘育良要求道。

这是个与生俱来就会下命令的人,他的话说一不二,不容人拒绝。而徐平早已臣服在他的威势下,珍而重之地拿起琴,像考试一般谨慎地吹奏起来。

他一面吹一面观察着刘育良的神色,他指尖轻微的烦躁、眉宇下意识地轻蹙,都让他胆战心惊,一个没注意,吹错了几个音,慌得他立刻停住。

刹那间无声。

刘育良以一种为人师的刻薄和吹毛求疵,评价了一句:“吹得简直难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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