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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平连滚带爬扑倒在刘育良面前,他被一群半大孩子在后面追,身上衣服都被扒去一件,滚得满身是泥。他来了半年,还没遭受过这样的“重击”。那群孩子像狼崽子一样追着他不放,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因为他生得白,吃饭不吧唧嘴,体弱干不了重活。他在这里是个异类。
他们把他拦在路上狠狠欺负了一番,扒去了他身上的军装,让他提着裤子落荒而逃。他们一直把他追到老刘院门口,望着这个小白脸逃跑的背影哈哈大笑。
迎着阳光,楠生看到他怀里亮晶晶的东西:“不好,他还窝藏了一样东西。大壮、二柱,赶紧上去给我抢回来!”
孩子们听到号令一拥而上,七手八脚把他按在地上。徐平大叫,死抓着不放手:“不行!这是我奶奶留给我的东西,你们不能抢!”
楠生轻蔑道:“什么好东西,我偏要瞧瞧。”
几个孩子和徐平滚在一起,打架斗殴对于他们来说是家常便饭,他们扭他的手臂,踹他的肚子,几个人合力把他拖了好几米远。但徐平始终死死抓着那样东西,任凭怎么打都不放手。铅云沉沉飘过,眼看着就要下雨,他被揍得流了鼻血,抬起头,只能从一只眼缝里看到刘育良无动于衷地抽着烟,那老头对眼前发生的事熟视无睹,还有闲心地在墙上磕了磕烟袋锅。
楠生撸了撸袖子,气势汹汹:“滚开,我来!”
徐平惊恐地瞪大双眼,他埋头牢牢护住身下的东西,撕扯了嗓子地大喊:“你要见死不救吗!”
楠生吐了一口唾沫:“呸,臭老九,别多管闲事啊!”
刘育良什么都能忍,就是忍不了别人骂他一句臭老九,他提起墙根下一把砍刀,半大孩子一哄而散,嘻嘻哈哈地跑出他的院子。轰隆隆,一道闪电劈在半空,豆大的雨珠瞬间落下来。楠生被淋得睁不开眼,还放狠话:“死老头,你给我等着!”
他们唱着给他编得顺口溜,一路嘲笑着跑了。
臭老九老刘把孩子们赶跑,提着砍刀又回到了自己屋里。外面徐平倒在血泊里,雨水噼里啪啦打在他身上,泥水、血水混成一块,痛得他爬不起来。他躺在雨水里半天没有动,心凉彻骨。让他心寒的不只是那群当地孩子,还有刘育良这个老知青,这个冷血残忍的老头!
他紧紧抓着手里的口琴,只觉得天地之大,却没有他的容身之处。十七八岁的孩子,有家归不得,到这里又被人欺负,吃不饱,睡不好,每天做很重的活。被驱逐到荒郊野岭,好不容易遇到个同伴,还如此冷漠。庞大的孤独淹没了他,他情不自禁哭起来。
他捂着眼睛在大雨里哭,才开始还是抽泣,后来发现没人理他,就开始大哭特哭。一面哭,一面还流鼻血,仰着头止着血哭。
偌大的雨幕铺天盖地的雨声,和着他的哭嚎,在大山里回响激荡。正在他哭得起劲的时候,兜头落下一条毯子,盖住了他脸。
刘育良道:“进来。”
徐平委委屈屈地爬起来,跟他进屋。冬天里的雨冷得很,屋子里燃着火堆,一进去从头到脚都拢上一阵麻痹的暖。他冻傻了,牙齿打颤,浑身哆嗦着挪不动步,刘育良赶着他往炕上去。
炕上只有一个被窝,他全身湿答答的,刘育良背着他烧炕,一个没注意,他脱光衣服就滚了进去。
刘育良阴森的眸子盯着他,徐平道:“你总不能让我冻死吧。”
衣服晾在架子上滴滴答答流着水,炕烧得又热又暖,徐平慢慢暖和过来,嘴就不嫌着:“喂,你来这里几年了啊?”
沉默的老刘拨动着柴火,没有应他的话。
徐平趴在床头:“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你几几年来的?”
刘育良烤熟了一只红薯,徐平闻着味都特香。
徐平窝在被子里眼巴巴看着,刘育良丢给他红薯:“十年。”
“十年?!”
他才来半年就觉得度日如年,熬不下去了。在这呆十年,该是怎样的绝望。屋子里忽然变得很沉默,只有噼啪的柴火声。
十年,一个人最好的时光都没了。徐平似乎触碰到这个怪人心底最沉重的东西。
外面的雨停了,老刘摆了张凳子靠墙打盹,徐平裹在被子里怎么都睡不着。月亮从云朵后面露出来,徐平看到窗台漏进来一点月光。他拿起口琴呜呜咽咽地吹了起来。
两个人就这样听着口琴的声音过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