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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上卷完)(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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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仔细考虑。”

姬允要将人从自己身边推开,却又不能忍受这么快得到回答,只能落下这么仓皇一句,落荒而逃。

他出了侧帽巷,脑子里空得很,几乎快要回忆不起来方才同白宸都说了什么——仿佛想不起来,就可以当作自己不曾说过那些撇清关系,伤人的话。

但始终有一股污浊气盘桓于内,令他心胸抑闷,甚至感到一种抽搐的痛感。

原来他胸里那颗跳动着的东西,这样地喜欢那个人啊。

他咬紧牙齿,竟尝到喉咙里弥漫出的一股血腥气。

大将军府里血腥气又要更浓一些,姬允来时,医师正在给顾桓换药。

顾桓是个不听话的,医师嘱他至少躺个三月才能行动,不到一月他便爬起来,还去院中练了套拳,回来就伤口恶化。

老医师急忙赶来,气个眉毛胡子一齐乱抖,又慑于大将军威严,不敢多教训,只能在重新换药裹纱布的时候,暗搓搓地下手格外狠一些。

饶是顾桓一贯很能忍得病痛,在老医生销魂蚀骨的手段下,也不由龇牙咧嘴,发出阵阵嘶声。

但见姬允跨门而入,又迅即整顿神色,咬牙蹙眉,忍住不叫唤了。

姬允听闻顾桓伤口恶化,匆匆赶来探望。得知情由,不由发怒:“伤得这么厉害,不好好养着,作什么死呢?”

老医师乐得有人教训这不听话的病号,手下动作越发慢腾腾,想趁机多听些壁角。

顾桓察破这老儿心机,心中不悦,便要让其退下,姬允眼一瞪,更怒道:“大将军有伤不治,难道还要讳疾忌医了不成?”

姬允少与顾桓疾言厉色,总是仰仗他的时候更多些。乍然被这样一通斥骂,顾桓倒也不见怒色,只有些无奈似的,道:“是,臣领陛下心意就是了。”

只是又道:“臣也并非想要作死。只是扶风王所在封地谯州,与后梁毗邻。扶风王意图谋逆,自然该当伏诛,只谯州失了藩王坐镇,后梁恐怕以为有机可乘,非要生事不可。后梁那起贼子,可不会礼貌等臣伤愈之后才兴兵进犯。”

姬允一默。

他自然也明白顾桓的这层忧虑。上一世他才登极位,顾桓便谏他姬准心有不臣,宜早除之。他对幼弟尚有手足之情,不忍加害,便是以藩屏保障的理由,把姬准封到了偏远谯州,以抗后梁。

他是流放他,也是在保他。而那数年里,姬准也的确将后梁拒之门外,边防守得很紧。

谁料终究是祸起萧墙,兄弟反目。姬准事败身死之后,后梁也趁隙而入。

如今姬准提前死了这么早,后梁的确是个麻烦。

姬允捏了捏眉心,道:“后梁如今也是夺储正剧的时候,便是有意进犯,又能成什么气候,何况还有刺史裴度盯着。再且说,本朝又不是没人了,别说樊氏素来将门之府,荀氏近年也颇奋进,便是顾襄,想来也能抵挡一面了。除了他们,也还有无数好儿郎,何至于要你亲自带伤上阵。你且安心养着就是。”

是了,眼下盛朝既未经过八王之乱,顾桓也还在,后梁甚至还在内乱中。后来带领军队,势如破竹,一路拔城而下的新梁帝段匹焕,此时恐怕才刚从市井接回王宫,还在兄弟们脚下被当球踢。

天命都站在他这边,还有何可惧?

只是姬允平日昏庸,难得说出这样条分缕析的见解来,甚至还阴示他交出权柄。

顾桓微微挑眉,却只道:“小子顽劣,岂堪大任。”

姬允原本也只是试探一下,并不指望顾桓能够识相,因此倒不觉过分失望。

只话锋一转,又道:“信陵这几日一直求见孤,说既然不能找到刺客本人,怎么就能评断是姬准派的人。孤答不上来,只能不见她。”

顾桓道:“刺客匿入扶风王府中,是陛下的一众侍卫亲眼所见,这是人证。在扶风王府中搜出来的私武密信,这是物证。人证物证俱在,没得抵赖。长公主爱护弟弟,难免偏激一些,陛下别往心里去便是。”

姬允闻后不语,片刻,又道:“别的也罢了。只是那刺客始终捉不到,孤难免心中不安。”

说这话时,他眼睛盯着顾桓的脸,仿佛要看出什么痕迹。

但后者神色自如,全无半点动摇。

“刺客既然是受人指使,主使者既已伏诛,自然不会再出现了。陛下若仍不放心,臣也可夙夜执卫,保护陛下安全,绝不让陛下受半点损伤。”

姬允看着他,慢慢地点头,道:“得大将军此语,孤真正放心了。”

又聊数语,姬允告辞。

坐车回宫的路上,姬允蓦然想起许多年前,他年纪尚小,不明白为何天子要头戴十二旒冕,眼前都遮得隐隐绰绰,看不清楚。

老师答他道:“天子是天神之子,真正的贵不可言,目不能视,应具神秘威严,因此不可叫旁人看清。”

而父皇却告诉他:“那是为了不看清底下人。人孰无过,大礼不辞小让,大事不拘小节,你若将他们的错处看得太多太清,难免面目可憎,无一人可用了。所以戴着旒冕,是要叫你有些不要紧的,当不看见也就罢了。”

那日被石子敲过的脚踝还青着没有好全,姬允按了按,有隐隐的痛感。

所谓项庄舞剑,意在沛公。那刺客眼里的沛公,恐怕只是姬准罢了,顺便再捎带上一个姝,否则他脚上不会受那一粒石子。

他充当的不过是那把剑。

而他却也甘愿做那一把剑,将计就计,杀死了自己的亲弟弟。

这才是他不见信陵的真正原因,他不敢。

至于项庄是谁,姬允闭了闭眼,戴上那顶十二旒冕。

姬允近来经历大变颇多,整个人都有些沉郁起来,平日下了朝,常常独坐许久,不说一字。

李承年心中忧虑,想了各种法子来逗圣人开心。他只恨自己不能再年轻美貌一些,在圣人面前装癫卖傻也好,圣人能笑一笑便好了。郁气长期瘀在心里,憋出心病可怎么好呢?

他每日冥思苦想,本来就稀疏的头发又愁没了不少。偏还有人来找他的不快,有司告他收受贿赂,贪腐不端。

他作为姬允身边最亲近的奴才,姬允的饮食出行都得靠着李承年,自然是有人想方设法要来巴结,连大将军也想拉拢他,做自己的眼线呢。李承年忠心是很忠心的,大将军的钱烫手当然是碰不得,但那些不碍事不要紧的,挑挑拣拣也就大大方方地收了。姬允除了偶尔讥他眼皮子浅没见过钱,也不曾说过他什么。

李承年御前行走数十年,自认独得恩宠,虽然曾经也出现过威胁,都被他先手拔除了,很是得意,圣人身边到底只有他一个最为忠心信得过。

他无论如何也料不到,这点原本连瑕疵也算不上的问题,竟被姬允拿来借题发挥,竟要贬了他,去那荒僻院子里照料梅树。

他既不甘心,又极度委屈。不顾姬允身边守卫亮着锋芒的兵刃,扑上去抱住姬允裤腿,老脸也不要了,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哭诉:“圣人嫌了老奴,老奴知道,也不敢再忝求圣人恩宠。可老奴毕竟侍奉了圣人一辈子,对圣人的忠心天地可表,日月可鉴,圣人何以如此狠心待老奴哇?”

让他一个做过中常侍的人,重新做起那最低贱的活计,便是别人的口水,也能够把他给淹死了。

姬允好歹没把这蹭了自己一裤腿眼泪鼻涕的人给从腿上撕开,他让他抱着,垂眼看着哭得很是动容的老奴才,记恨之余,也觉得他有些可怜。

他自然说不出口他是在记恨上辈子的李承年。那让他如鲠在喉,心口发堵的背叛,让他时刻能浮起对李承年的厌弃与恨意。但他却又清醒,这辈子的李承年一无所知,却要承受他的迁怒,何其无辜。

为不曾发生过的罪业而先审判他人,那是神佛才有的资格。姬允虽为天子,却仍旧不敢妄称神佛。

且他心中还有另一个打算,既然这一世他已经从源头抹了白宸反叛的可能性,李承年的背叛自也无从谈起。便是李承年再有异心,他如今做好防备,自然不必像上一世猝不及防,而且盯着这颗熟悉的钉子,也比现找桩子上哪里有钉子容易得多。所以他忍下心中不时涌起的厌烦不耐,仍旧留着李承年在身边。

本来到这里没有任何问题,李承年私底下虽然仍然动手动脚,但还在他的忍受范围内,李承年也还未显露一丝不忠之意。

但他突然地害怕了,他不敢冒这个险了。

同上一世一样,白宸再度搭上了李承年这条线。

他不敢去赌,白宸会不会再度利用李承年,做出上一世的事情。即便他能盯住李承年,白宸再度反叛他也能避免上一世的结局。

可他仍然害怕了。

他害怕任何可能引发白宸做出上一世那样举动的可能性。

他要将这一丝可能性也完全抹杀掉。

他道:“正是念着你侍奉朕多年的情份,朕才留下你一命。”

挥挥手,示意侍卫将号哭不止的李承年拖下去。

中常侍李承年御前惹怒圣颜,被贬官卸职的消息,透过重重宫墙,传到侧帽巷的时候,白宸正在窗前临一树桃花。

春日渐盛起来,城中还不觉得,郊野里山桃已经开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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