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进门（1 / 1）
跪在门外的董妈妈面上也露出了焦急的神色，自到了柳宅，现下已然过去一个多时辰了。虽嘱咐那车中的沈氏好生照料着娃娃，可毕竟只是便利在外顾的，若真有个什么，还是自己亲手伺着才放心。如果再过半个时辰还没人来，自己也别傻不拉地跪着了，先去看看娃娃才是正理。正想着，门终于第三次开了。董妈妈抬首，只见柳管家面色和缓地走了出来。看见董妈妈，弯下身子，双手将其抚了起来“妈妈别再跪着了，老太爷让你带着孩子一道进去。”
“哎。”董妈妈总算露出了这么多天来的第一个笑容，立刻转身，准备回车里去把孩子抱来。然毕竟跪了那么些时候，刚迈出第一步，竟腿下一软，直直地栽了下去。幸好身后的柳策离得不远，立马上前赶了两步，扶住了董妈妈。一阵头晕眼花过去，董妈妈总算稳了心神。颤巍巍地走到驴车边，掀开帘子，将娃娃抱了过来。柳管家离得不远，见董妈妈有些吃力，欲上前帮忙，董妈妈却是拒绝了“这再如何的小，也是一个女娃娃，让柳管家抱着还是多有不便。而且这一路上我们娘俩也是这么挺过来的，现下更不需什么帮手了。”
柳策听罢，收回了伸出的手，在前方引着董妈妈往书房而去。目光却偷偷地落在她怀里的娃娃上，方才惊鸿一瞥，才发现这娃娃实在是有些小啊，脸色也黑紫黑紫的，也不知以后能否养起来，这么小的一个娃娃，就一路奔波，确是有些可怜啊。再说这董妈妈，一转过雕着松竹的影壁，眼就离不开了，将近十载眨眼而过，这时光却仿佛在柳家凝固了起来。柳家并没有那种宽敞的石板子路，反而都是形状颜色不一的小石子漫成的甬道。宅子里不种花，却有万千竿翠竹散落。正厅和后院皆隐在这些竹子中，影影绰绰，分辨不清，只有那正中的屋脊自顾自地突出来，可以让人勉强判断屋厅的所在。看到这般光景，董妈妈腹诽，虽见不着那后院的池子，八成还是养着一群果腹的鱼儿。那花园里，定还是歪七倒八摞着一堆假石。哦，还有四娘院子门口的那一株梅花，不知现下是何光景。这般想着，不自不觉便到了前厅外，柳策让小童去通传，自个儿却并不进去。耳听着一声和缓而又清晰的嗓音响起“进来吧。”
董妈妈下意识地绷直了身体，紧了紧手中的裹布，而后一步一步稳稳地走了进去。进得厅中，董妈妈并未抬首，只是抱着手中的孩子又跪了下去，磕了一个响头。“老婆子拜见太爷。”
“董妈妈何须如此大礼。先且起身。”
董妈妈摇了摇头“这礼是我心甘心愿的。老太爷一人撑着柳家，老婆子非但无法相助，连四娘子也劝慰不了。实在有愧，唯有一礼以表老婆子的心意。”柳元文起身，走到董妈妈身侧，低头看了看被严严实实裹着的娃娃，却看不清爽。“董妈妈，起身吧。秦夫人之事已与柳家无碍，今日我等只谈论你手中的这个娃娃。你切让我看看她。”董妈妈一听，心中更加踏实了点。其实能被请入宅子，董妈妈心已放下了一半。若是柳老太爷不想见谁，那是直接得很，连大门也进不得的。此番既能入了柳宅，且是和娃娃一道，必然是老太爷心中已然有了计较。于是乎，忙不迭地起身，将娃娃递到了老天爷面前，再将包布略略扒开了一点。柳元文凑近一看，只见一小猴子般的娃娃闭着眼睛，呼吸浅淡地睡着。身子比他见过的娃娃都要小，肤色也是黑黑的，莫提好颜色了，就连养活起来怕都不易。眼见着老太爷只是盯着手中的娃娃，并不吭声。
董妈妈开口道“老太爷，这孩子也是个福气重的，这一路上有多艰险我也不多言了。可这孩子硬生生地都挺过来了，有时候连老婆子都觉得是上天垂怜。”
想是应和董妈妈的话，一直闭着眼睛的娃娃突然睁开了眼，和柳老太爷对了个正着，那双葡萄般黝黑透亮的眸子一下子就打中了柳元文的心，只这一双光彩夺目的眸子就胜过其它许多颜色。
“好，好，这娃娃好。”柳老太爷一连三声好，只把还愈说些什么的董妈妈给吓了回去。
“董妈妈，”柳元文继续看不够似地盯着娃娃，嘴里却对董妈妈说道“这孩子我柳家养了。”
董妈妈大喜，正准备谢恩。柳老太爷接下来的话却让她被凉水浇透了般心冷“但这孩子从此和秦氏无碍，只是我柳家的孩子，挂在老大夫妇名下。董妈妈也可自回秦家去了。”
“老……老太爷”董妈妈抖着嘴，颤声开口,然却不知接下来该说些什么。
还在逗弄着娃娃的柳老太爷总算拨冗瞅了董妈妈一眼，只这一眼，让董妈妈再无法说些什么。老太爷虽一贯温言温语，不急不慢，一派文人气质，若真动了气，那是相当可怕的，谁都劝不住，谁都阻不了，只得等着他把惹他生气的人事给了了才消停。董妈妈虽许久没在柳家伺候了，这柳老太爷的脾气还是熟悉的。想来娃娃能被接受，已是很好的结果了，自己又要强求些什么呢？以后不算秦家人就不算秦家人了，若是有缘，以后夫人和老爷还是有机会见到的吧。想通这些，董妈妈也不再纠缠了，朝着柳老太爷颔首“既如此，老婆子也无甚可求了，只是这娃娃毕竟年岁尚幼，与老奴这段时间相处也熟悉了。老奴恳求在此再盘桓几日，一是帮助娃娃熟悉这边，还有一些物事需要安置。二是老奴年纪不小了，不知以后还能不能再见，总想着再看两眼。望老太爷成全。”
这回儿柳老太爷倒是转首继续逗弄他的娃娃去了，随口淡淡地应着“无妨，多留几日便是。”
董妈妈大喜，立刻接口“谢老太爷恩典。对了，车内还有我临时顾的奶妈与其闺女，不知老太爷如何安排。”
“这无甚要紧，待会让柳策将她们领进府内安排下来就是。只是这奶妈，还是你和大太太商量着再请一个。”
“哎，老婆子省得的。”想着老太爷还是信赖她的，董妈妈除了心喜还有激动。
柳老太爷似是终于看够了娃娃，大手一挥，放行让董妈妈带着娃娃去见大儿子和大媳妇儿了。
进得大老爷和大少奶奶的翠竹院，董妈妈万福还没行完，就被蒋氏扶了起来。蒋氏进门还没两月，柳婉儿就嫁人了，因此董妈妈对蒋氏并不熟悉，只记得这蒋氏也是江南大儒之家，只其亲母离开得早，继母对她又不大上心。这婚事直拖到了二十一二，才被柳老太爷定下。此刻再细细打量，才觉这近十载过去，蒋氏整个人似重生了般，五官且不论，这通身的气度只让人折服。再想到自家如今仍是脆弱娇柔的夫人，董妈妈不由地在心里叹了口气。
“董妈妈一路辛苦了，这到了家就无需多礼了。”蒋氏一把拉过董妈妈，将她领到了左侧的位置上。柳相正坐在主位上，朝着她颔了颔首。董妈妈被蒋氏拉着，手里还抱着娃娃，做不了礼，只得微微欠了欠身。
待董妈妈坐了，问了问一路上的事，好生安慰了一番，蒋氏就迫不及待地抱过了娃娃。
原本已经有些累得小娃娃，在外祖父摩搓完了之后，已然闭上眼养精蓄锐去了。怎料，在蒋夫人接过的那一刹那，却突然又睁开了眼，并且难得的咧开嘴笑了起来“咯咯”。这下子，蒋夫人是欢喜得有些不知所措了。只搂着娃娃心啊肝啊的叫个不停，而后又献宝似的将娃娃捧到了丈夫面前，一连声地嘀咕“快看，快看，这娃娃在对我笑呢，笑得可欢了，看这小模样，怕是挺喜欢我的嘞。”
长大后的小娘子也没料到自己这么囫囵一笑就奠定了在蒋夫人面前的至高地位。也只弄得晚些从别处回来的小少爷们吃了不少暗醋，当然这是后话了。’
这边厢，娃娃终于进了柳家，有了安生之处。那边厢，载了这娘俩一程的劲装男子快马疾驰，终于来到了一山亲水秀的小村子。他在村内也并未下马，而是直接奔到了一处灰石砖大院前，才堪堪停住。而后，扣了扣门环。粗听下来，并未有什特殊，然，在没人应门后，他又扣了扣门环，离得近了，倒是能听出些规律了。如此再三，还无人应门，男子顿觉不妙，直接一脚踹开了大门，进得院内，才发现院内竟空无一人。他顿时面色大变，急急地冲向内院，发现除了没人，房内倒还算整洁，梳篦仍留在案上，证明女子是早起梳妆时不见的，与外院还残留淡淡的血腥味不同，这屋内只有淡淡的脂粉香味，想是女子没受什么苦，该是完须完尾被带走的。想到这，男子立刻转身离开，跨上骏马，一骑绝尘，朝东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