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漏子(1 / 2)
“啊——”
娜珠的惨叫声划破苍空。
伽罗将一声惊呼提到了嗓子眼上, 瞬间酒醒,冷汗湿透了衣衫,不敢置信地喃喃道:“主上……怎么会……不可能……”
月孛与霓裳也在此时赶到。月孛看清眼前情状,略略一怔。
霓裳呆立当场,须臾后才扑向共工潭, 尖叫道:“主上!主上!”
月孛拉住她, 道:“你冷静点!你慌什么!”她蹇裳入水, 拨开草荇,潜进水底, 双手捧起了头颅, 又探向那一抹漂浮不定的赤红色发丝。
入手的那一刹,感觉很奇妙。
她仿佛抓住了全部,又仿佛什么都抓不住。
水央花在她的头顶盛放, 颜色灼灼,犹如女子韶华正好的年纪。回忆里有无暇的少女, 冰神风骨, 玉貌雪颜,轻抚着她的头顶, 声音潺湲如泉水流淌,教诲道:“凡门第高,可畏不可恃也。立身行己, 一事有失, 得罪重於他人, 死无以見先人於地下, 此其可畏;懿行实才,人未之信,小有瑕疵,千夫指之,此其所以不可恃……”
她奶声奶气地接口道:“……故膏粱子弟,学宜加勤,行宜加勉……”
她的心从不念想,但总要为一个理由而跳动。
月孛捉紧了手指,猛然浮出水面,步步上岸。
伤魂鸟垂着头,不再道伤魂二字,只是发出长而缓慢的低鸣,尖细而凄苦。
娜珠从地上爬起,站直了,腿依旧微微发抖。
大约是在水中泡得时间久了,巫祝融的皮肤略有些松散涨白,脖颈的切割处十分完整,一丝血痕也无。
霓裳的手指探出去又收了回来,目光瑟瑟幽凝,低低道:“主上……”
月孛将那团红发翻转过来,上头竟连着一层完整的头皮。
娜珠轻吸了一口气,道:“那头发是……”
十巫之中,唯有巫祝一族生得一头火焰般的赤发。巫祝融早已满头花白,自然不会是他。伽罗在电光火石间想到了某个更可怕的可能,惊呼道:“少主?少主在哪里!”
娜珠等人齐齐一惊。霓裳道:“对!还有少主!主上……横遭不测,少主……倘若少主也出了什么意外……”
月孛缓缓拧起眉。巫祝融以男子之身得登巫咸大宝,一路上千难万险,手段雷厉风行,可谓血流成河。他杀光了除了自己弟弟之外的所有血亲,踏着每一个姊妹、姨母的尸骸,从巫祝氏的顶峰,君临整个十巫。
他大权在握数十年,六合之内,恣心所欲,却一度子息艰难。甚至有民人认定巫祝氏即将绝嗣,就是他屠戮同胞的报应。
直到他知天命后,得了一双儿女。
换而言之,巫祝融身后,巫祝氏仅剩下这对姊弟。
倘若巫祝炆再生出什么意外,便只有仍在儊月的巫祝炜了。但巫祝炜与威深望重的姊姊不同,不学无术,暴戾骄纵,虐害田里,难以服众——
月孛道:“国主崩逝,让我痛心疾首,恨不能手刃歹人,加刑菹醢,生啖其血肉。但是……”
娜珠隐隐猜到她会说什么,眼瞳略略一缩。
月孛沙哑道:“众所周知,巫咸之首并无常主。”
霓裳冷笑了一声,尖利而刺耳,道:“巫礼月孛,你把话说清楚,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想说,是我们十巫中人意图不轨,谋害国主和少主?”
月孛道:“我不敢这么说。”
鸦静无声。
群峦叠翠,蛟螭结川,旁倚峻岩,穴通溟涨,花色与水色交映其间。潭水如龙是宅,若非眼前惨剧太过真切清晰,本该是一副丹青难描的如画江山。
谁也没有说话。月孛的语音仿佛一颗微不足道的石子,丢进浩瀚无垠的巫凡海,甚至惊不起一丝波澜。沉默是比海啸更可怕的灾难。她们俱身在海上,岌岌可危,一触即发。
霓裳吼道:“那你少阴阳怪气!就算此话不假,可是你别忘了,最有嫌疑的人就是你!出了这等大事,我不信琳瑯宫和琅玕宫没有反应!我这便回……”
月孛道:“你不能走。”
霓裳道:“笑话,你还想管我?”
她刚踏出一步,脚边猛然白光一现,泥土飞溅。
霓裳顿下步伐,望着插进地面的匕首,惊怒道:“巫真娜珠!”
娜珠道:“巫彭族长,多有冒犯,实在抱歉。但我认为巫礼族长说的有道理。我们四人在此,相互见证,绝不可轻举妄动。”
月孛道:“你看,连一个比你小十几岁的娃娃,都比你更懂事。”
霓裳道:“你……”
伽罗道:“巫彭族长,我也赞成巫礼族长所言。”她神情凝肃,再不见一丝昏沉,“巫礼族长,你可以放鸣碧烟么?”
巫咸三大宫之中,鸦孃为琳瑯宫主,巫姑枫为琅玕宫主,巫礼月孛为琢琱宫主。他们地位远迈寻常十巫,身携鸣碧烟,一旦升天,定是召集全体十巫的大事。
月孛颔首,取出一枚烟花信号点燃,一线绿烟直冲云霄,绽放出硕大的花束,在空中凝滞不散。
霓裳脸色变幻,道:“若是歹人尚未走远,尤在附近潜伏,这信号岂不是……”
月孛面容如利刃出鞘般清冽,眸中寒光闪动,道:“共工潭正在圣山脚下后方重镇。倘若非但国主遇害,连我们几人都被一锅端了,那可真的成了天大的笑话。”
伽罗盯着她手里捧的头颅,碰又碰不得,放又放不得,咬了咬唇,道:“月孛,你……你就准备这么拿着主上么?”
月孛眉头一皱,道:“不然呢?我放在地上,还是扔回水里头?”
霓裳气恼道:“你!”
伽罗连忙道:“呼噜哇,我,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你拿着很好,你继续拿着罢……”
月孛顿了顿,慢腾腾道:“话说回来,你们二人先一步抵达共工潭……”
娜珠诧异道:“那又如何?”
伽罗心知她言下之意,焦急道:“慢着,巫礼族长!我敢以巫罗阖族的名义对巫神发誓,绝不是我与娜珠!我们一到这里,便发现了主上……”
霓裳尤带着几分怒意,道:“你发誓有什么用?你俩关系向来交好,谁知道是不是勾结到了一起!你们暗通款曲,密谋反叛,也不是不可能……”
娜珠道:“我向来尊重巫彭族长,但主上尸骨未寒,尚不能入土,已让人心碎不已。你若是再这么含血喷人,污蔑忠良,莫要怪我无情!”
霓裳毫不示弱,喊道:“好啊,你想作甚么!”
眼看她们剑拔弩张,伽罗连忙劝道:“娜珠,你冷静些。巫彭族长不是这个意思!你说是不是,巫礼族长?”
月孛道:“你放心,我不是怀疑你们二人。”
娜珠的脸色和缓了些。
月孛道:“我与霓裳晚一步到,大惊之下,难免生出错漏。我想问的是,你们二人抵达之时,可曾见到什么不同寻常的迹象?歹人行凶猖狂至此,摆明了要大告天下,说不准会留下一些线索。”
娜珠似在冥思苦想,道:“当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