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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有令(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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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后初晴, 霁日光风, 高秋爽气相鲜新。夏秦宜注视着瞻云驿的牌匾,默然伫立。

“夏中丞站了那么久也不进门, 看来是昨夜累着了?”

刻意压得暧昧不清的话语传来, 夏秦宜的额角抽了一抽。他转过身,抬手一拜。

“斯使令。”

斯夭款款行来,道:“堂堂礼部中丞,搞成你这副槁项黄馘的样子,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从哪个穷闾阨巷跑出来的。”

夏秦宜神情冷淡,双手递去, 道:“昨夜宫中大宴, 觥筹错杂, 食色缤纷,宾主两欢。两国大务, 永世修好,乃是吾辈本分, 怎敢言累。”

斯夭接过了那一卷薄薄帛书,笑嘻嘻道:“永世修好?你相信自己在说什么吗?”

夏秦宜道:“鹤鸣在阴, 其子和之。立诚笃至, 虽在闇昧, 物亦应焉。只要斯使令心怀诚笃之意, 我自然相信自己所言不虚。”

斯夭道:“夏中丞方才不知在看什么东西, 看得那么出神?”

夏秦宜道:“我只是恰好看见了一首佛偈。”

斯夭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些蛇形铭文, 轻轻念了出来:“毗蓝园内, 右胁降生。七步周行,四方目顾。天上天下,唯我独尊。”

夏秦宜道:“释迦在此,可安心神。”

斯夭轻慢地笑了下,道:“原来夏中丞是在怨我,害你心神不宁。”她不以为然,“普天之下,唯一独尊的只有我煌煌儊月,望舒在上,岂容溷夫治道,以兔犬之质发豺狼之声?异端绝灭,正教昌明,方能户尽诵弦,民安稼穑。”

夏秦宜不敢苟同,也不好当面斥驳,道:“斯使令真是唾地成文,吾辈自愧不如。”

斯夭正欲开口,眼角忽然映入一抹鲜艳颜色,一身红衣的女子姗姗而来,石榴裙绽开百褶,仿佛夏日盛放的千叶石榴,一枝两枝千万朵,窣破罗裙红似火。

斯夭眸光轻动,异色一闪而逝,道:“王世女。”

凤欢兜并不惊讶斯夭叫破了她的身份,嫣然一笑,道:“不愧是斯使令。”

斯夭用帛书轻轻敲了敲自己的下颔,道:“久闻凤氏雄踞一方,平西钟灵毓秀,名不虚传也。王世女与凤将军双姝在此,真真配得上宁王殿下的一句‘鸾停鹄峙,琼芬蕙列。’”

凤欢兜略一颔首,道:“斯使令过奖了。使令虑周藻密,意深韵远,才是我所不及。”

夏秦宜总算从惊愕中回过神来,道:“王世女大驾光临,我等有失远迎,实在惶恐不胜。”

凤欢兜并未理会他,目光在斯夭手中的帛书上顿了顿,道:“斯使令准备什么时候启程?”

斯夭耸了耸肩,道:“这么个地方,我可不想久留。可惜由不得我啊。”将凤欢兜晦暗的眼色尽收眼底,不怕死地继续道,“孔丘有云,克伐怨欲,四不为者,方成仁也。王世女别看凤将军现在日夜鸳鸯帐暖,温柔乡可是英雄冢……”

夏秦宜额上渗了汗。

温柔乡,英雄冢——这些时日以来,蜚短流长,造言生事者,竟是所言不虚!

凤欢兜抿了抿唇。

斯夭见好就收,道:“不过凤将军天资横溢,众目具瞻,必定早有成竹在胸,大概不会将吾等的顾忌放在眼里。”她的视线向后移过去,微微一沉,“是不是,凤将军?”

凤春山粲然一笑,神气高朗,轩轩若朝霞举。

“斯使令,你是不是嫌自己的手好得太快了?”

斯夭的额角抽了一抽,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这……倒也不是。”

这个混账姓凤的,哪壶不开提哪壶!

自己明明听说她中伏重伤,奄奄一息,怎么没几天就能活蹦乱跳地跑过来气人?

凤春山走近了,神情端然,道:道:“兜兜,此人嬉怡微笑,而阴贼褊忌,你不可不防。”

斯夭的笑容一滞,磨了磨牙,道:“凤将军,你知不知道这种话应该在我听不到的时候再说?”

凤春山道:“我为人一贯忠厚老实,堂皇正大,从不在背后暗箭伤人。”

凤修罗倒是真的从来不在背后暗箭伤人……

夏秦宜木着脸思忖。

但忠厚老实堂皇正大这八字……

斯夭摆首,第一次说出了他的心声,道:“人不要脸到这个份上,还真是拿你没什么办法。”

凤春山轻咳了一声,侧过脸看去,微微颦蹙,道:“霜儿,你看,她又欺负我。”

夏秦宜差点绷不住自己的老脸。

皇甫思凝忍俊不禁,道:“‘又’?”

凤春山点了点头,表情配合得恰到好处,仿佛一个惨遭乡绅欺凌的小媳妇。

皇甫思凝用完好的那只手捏了捏她的脸颊,道:“我的大将军,谁敢欺负你啊。”

凤春山正欲继续,皇甫思凝略一摇头,道:“同一招用多了,可是过犹不及。”她望定了前方,笑容浅淡,不卑不亢,“夏中丞,斯使令。”

斯夭眼睛一亮,道:“白霜,我终于见到你了。”

夏秦宜草草一拜,道:“皇甫娘子。”

平西王仅存的血脉,成和长公主的独女,还有皇甫丞相唯一的千金……

这几尊大神齐聚一堂,令他越想越是后怕,不敢久留,飞速告辞。他踏出瞻云驿时,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安慰心道:无妨,无妨,反正这些惹是生非的混账们就快要走了。

离开方棫,早滚早安生。

国书既定,总不至于再横生什么变数了。

斯夭无暇顾及匆匆离开的夏秦宜,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皇甫思凝,柔声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好久没看到你了,我好想你。”

皇甫思凝微垂首,含混道:“确实有一段时日未见了。”她盯着蝴蝶落花鞋上的流苏,仿佛能看出一副蝶恋花的光景,偏偏不敢抬头去看那一身红衣。

斯夭斜乜了一眼凤欢兜。她一言不发,神情冷淡,似乎压根没有看见凤春山与皇甫思凝二人。

凤春山轻咳了一声,走上前去,唤道:“兜兜……”顿了一下,似乎绞尽脑汁斟酌字句,勉强想出了一句寒暄话,“你……一早吃饭了没?”

斯夭差点笑出声来。

凤欢兜道:“我死也不要和那个小杂种坐同一桌,你死了这条心罢。”

斯夭扬了一扬眉,笑意收敛得干干净净,道:“王世女,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她是小杂种,你们二姊妹又算什么?”

凤欢兜的目光如刀一般冷冷擦过斯夭的容颜,道:“斯使令回程的时候,似乎还要经过平西罢。”

斯夭道:“我曾经久闻王世女菩萨心肠,体恤下民,泽被封疆。没成想今日一见,真是……长了见识。”

一声冷哼传来:“菩萨心肠,她也配?”

那声音隐约有些熟悉,斯夭回身,眼睛微微睁大了,道:“是你?”

绿酒轻轻捉着皇甫思凝的袖子,眼睛瞪得比斯夭更大,又黑又亮,仿佛一头在群狼环绕下护崽的母鹿。

斯夭道:“你你你,不就是那个给了姓凤的一拳的?”

凤欢兜惊怒道:“你说甚么?”

绿酒扬了扬下颔,道:“是又怎么样?”

凤欢兜道:“你……你居然……敢对我姊姊……”

绿酒道:“我打就打了,你们两姐妹又不是第一次被我打!”

斯夭看着气呼呼的凤欢兜,望向满脸写着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凤春山,最后惊讶地瞅着绿酒,犹如瞅着石头上开出了花,问道:“你居然还没死?”

绿酒哼了一声,道:“就凭她?”

皇甫思凝终于没忍住,轻咳了一下。

斯夭掂量着眼前一群伤患,包括自己在内,要么差点过了鬼门关,要么伤筋动骨体肤受挫——偏偏这么个小小婢女,毫发无损,嚣张到鼻孔朝天,甚至比凤欢兜还盛气凌人——不由感慨道:“你命真好。”

绿酒脸色不善地打量着她,显然对她当初所为耿耿于怀,道:“我警告你,不要再妄想对我家娘子打什么鬼主意。”

哪怕凤春山与她素来看不顺眼,说话时夹枪带棍,但至少还扯着一张体面的帷幕,何曾这么直白的恶语相向。斯夭带了一点火气,冷冷道:“今日触目,皆琳琅珠玉,可惜混进了一颗鱼眼珠子。”

绿酒道:“原来你这么有自知之明,真不错。”

凤春山的眼睛亮了亮。

绿酒平日讲话难听,确实令她心里不太痛快。

可没想到有朝一日,看着绿酒对别人讲话更难听,居然令她这么痛快。

斯夭忍住不悦,尽量忽视绿酒,道:“白霜,听闻你受伤卧床,我心神巨震,牵挂不已,一直想去探望你,可惜不能得偿所愿。你的伤势可好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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