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胜令(1 / 2)
凤春山被皇甫思凝紧逼后退, 直至墙面, 退无可退。
她瞠目,她结舌, 她无一言可叙,无一句可驳。
皇甫思凝温柔地望着凤春山, 道:“凤将军,你怎么不说话了?”
凤春山难以呼吸。
皇甫思凝依旧在注视着她,不露声色, 云淡风轻。
这凝睇令凤春山蓦地绝望。她曾见过寰宇旷远,长风万里,撩动野火烧枯桑, 也点燃这世间最冰冷的烟花。主客相搏,山川震眩。满身皆是血汗。当士兵马革裹尸作祭立碑, 当仇寇髑髅累然堆为京观, 他们的鲜血和汗水却早早地混流, 一并沉寂埋于地下。无贵无贱, 同是枯骨。雪将漆黑鲜红的大地裹进怀里, 火在冰雪里烧着,幽幽的蓝色,令烧死的冻死的被杀死的人回归永恒的寂静安息,仿佛最后一场来自远古的祝祷。
不是没有过疲惫厌倦,也不是没有过拔剑四顾心茫然的惶与惑。
然而人生在世, 注定羁绊外物, 欲念轇轕, 牵一发而动全身,处处是绳索束缚,是荆棘陷阱。
那些东西有眼有口,有爪有牙,一旦沾染上了,再也无法摆脱。
凤春山哀声道:“霜儿,只要你想,我永远都是你的凤竹。”
只要你想。
只怕你不想。
凤春山终于逐渐寻回了说话与思考的能力,字句清晰,道:“但是这些类比并不恰当。你是我至爱,兜兜是我至亲,儊月是我母国,其间轻重怎好相提并论?”
皇甫思凝略一颔首,道:“对,我确实在胡搅蛮缠。被凤将军一语点破,真是羞愧难当。我们谁也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都有各自的因缘被缚。凤竹爱我怜我,凡事以我优先,毫无顾忌,洒脱不羁,是因为她并非真……”
凤春山再听不下去,苦涩道:“霜儿……”
皇甫思凝决意已定,再痛再难也不肯低头,强按捺胸臆凄凉,微微一笑,道:“我与凤将军曾相爱相惜,虽然只是轻薄露水情缘,但……但对我而言,依旧是一段美好的回忆。凤将军何必还要苦苦纠缠,破坏我最后的记忆中人?”
凤春山低声道:“霜儿,你是嫌我了?”
皇甫思凝抿了一抿唇,强迫自己死死盯着凤春山的脸容,道:“凤将军,我的话都说的这么明白了,你这番做派……不觉得难看么?”
凤春山几乎庆幸自己此刻背靠墙壁,有所依恃,否则不知道自己是否早已成烂泥一滩。
她曾经惶惑不解,甚至站立不住,瑟瑟发抖。恨不能掏出自己的心肝脏腑问一问,为何会如此疼痛。所有的情绪和感觉都那么陌生而熟悉,不知该如何命名——
她现在终于知道,那时候为何会这么疼。却没想到迎接自己的,是更为灭顶的破灭。
“霜儿,你不要我了么?”
皇甫思凝说不出话来,害怕一开口就会失声痛哭,只能很慢,又很坚定地摇头。
凤春山道:“霜儿,我要你亲口说。”
皇甫思凝攥紧了指头,心头也是一紧,仿佛整个心脏都被捏在手掌心里,鲜血慢慢地蚀进每一寸掌纹。
她一横心,狠声道:“我不要你了。”
她的声音本来温柔婉转,如三月开春枝头上的新绽嫩芽一样娇软,杏花杨柳斜风细雨不须归。凤春山曾经听过她无数个字句,有烟火雨下的沉静爱意,有花修寺外的轻缓安抚,有莲叶水间的缱绻缠绵,也有凤凰墙畔的清苦坚强。
只有这一次,这五个字,与任何一次都不同。
凤春山沉默了很久,沉默得几乎有些可怕。口中尝到一阵腥咸,但早已忘记疼痛为何物。
她状似平静道:“我知道了。 ”
皇甫思凝垂下了眼睑,道:“多谢凤将军体谅。”
凤春山缓缓道:“你不要我,你也不要我们的霜留了么?”
被触及到最大的心事,皇甫思凝眼眶登时一热,道:“霜留现在怎么样了?”
凤春山道:“她现在很好。”
皇甫思凝飞快道:“那是我的孩子,你怎么能……”
凤春山道:“她是我和你的孩子。”
皇甫思凝不得不纠正她的说法,道:“霜留和你没有关系!”
凤春山道:“这话我就听不懂了。这个孩子分明是我救回来的,也是我们一起为她取了名字。怎么会和我没有关系?”
被这一句话堵死,皇甫思凝无奈道:“你……你把她还给我。”
凤春山道:“她在我这里,过得很好,很安心。比留在皇甫府邸好多了。”
皇甫思凝心中微微一疼,固执道:“你把她还回来。”
凤春山略一摇头,道:“你知道那天晚上,倘若没有我,霜留现在会在何处吗?如果我还给你,你对她的命运做得了主吗?这一次是被我碰上了,万幸再一次救了她,可是之后呢?继续被皇甫云来扔出去?还是说,你想陪着她一起被扔出去?”
皇甫思凝咬了咬唇,眼里的苦痛无法压抑,道:“这个就不劳烦凤将军担心了。你且把她还给我。”
凤春山道:“如果我说不呢?”
如果真的拒绝,她也无可奈何。总不可能带着仆从去驿站,从凤修罗的手里抢人——
皇甫思凝知道凤春山有恃无恐,默然偏过头去,不想再与她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