耍孩儿(1 / 2)
轻梦听彻风蒲, 又散入楚空清晓。问世间愁在何处, 不离澹烟衰草。簟纹独浸故人影,欠郎偎抱。即今卧得云衣冷, 山月仍相照。
方悔翠袖,易分难聚, 有玉香花笑。皇甫云来闭了一闭眼,伊人音容笑貌依稀在目。凤猗嫣然一笑,促狭道:“等你回来的时候, 把春天给我带回来罢。”
兜兜伸出了小拳头,笑嘻嘻道:“春天!春天!”
春日熙熙。就在不远将来。眼前二人其乐融融,是这一生全部的爱。
疏星挂, 凉蟾低下林表。素娥青女斗婵娟,正倍添凄悄。老管家的声音恰时响起:“相君, 小娘子回府了。”
皇甫云来嗤笑道:“她还有脸回来。”
老管家屏息静气, 不敢异议。
皇甫云来道:“让她过来。”
万籁俱寂, 甚至并无任何落足声。皇甫思凝伫立在他身后, 平静道:“父亲, 我已经来了。”
皇甫云来头也未回,道:“你随一个外男出门在外,久不归家,又与那个臭名昭彰的儊月使节厮混在一起,同出同入, 共寝一室。不明不白, 无名无份, 可知廉耻二字怎么写?”
她曾经身处险境,从虎穴龙潭之中闯了一遭。迎接她的并无一字关怀,诛心而已。
这是她的血亲,是她的孽债。
多么奇怪。她本以为自己早就不会为他难过,也早知道会得到这样的结果。但是亲耳听到的时候,居然依旧忍不住攥紧了手指。皇甫思凝垂首,轻声道:“父亲。”
皇甫云来淡淡道:“我哪敢认你这样的女儿?”
女儿。这两个字在皇甫思凝舌尖上一徘徊,苦涩之极。他并不认为她是他的女儿,但在别人眼里,她的身上永远流着他的血。凤欢兜的眼死死盯着她,是彻骨的憎恶——
如果你不是他们的女儿,我大概不会这么想杀了你。
她是他的女儿,她也是他的女儿。皇甫思凝缓缓道:“父亲,我的女儿呢?”
皇甫云来道:“你还未出阁,哪里来的女儿?你虽然一贯不知羞耻,我堂堂相君难道不要颜面?”
皇甫思凝道:“你明明知道她的来历。”
皇甫云来阴恻恻道:“若非知道,我早就打断了你的腿。”
皇甫思凝道:“我见到她在别人怀里。”
皇甫云来道:“儊月的凤将军,不是和你很熟稔么?你何必假惺惺来一句‘别人’。”他冷笑了一声,“我与凤将军交谈甚欢,忽闻那小儿涕泣不止,惹人烦忧。我正准备吩咐将她扔出去,恰逢凤将军言称——”
正蝉吟败叶,蛩响衰草,相应喧喧。凤春山望着瑟瑟发抖的奶妈,表情很古怪,道:“你要扔了她?”
他道:“凤将军?”
凤春山略一颦蹙。极快,他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她的声音里有一种异样的森然,道:“这么细皮嫩肉,扔了岂不可惜。”
他道:“凤将军待如何?”
凤春山打了个响指,道:“我一向喜爱生啖小儿心肝,不如留着送与我做夜宵罢。”
她带来了兜兜的消息。哪怕想要金山银山,他也会应允,更何况只是区区弃婴的性命。
皇甫思凝轻轻吸了一口气,自己也不知道这是心安还是不安。
皇甫云来道:“现在你知道了,你待如何?”
皇甫思凝顿了一顿,唤道:“相君。”
皇甫云来轻慢道:“哦?”
皇甫思凝道:“凤将军是不是还没告诉你,我见到你的女儿了。”
皇甫云来猝然转首。
皇甫思凝定定凝视着他。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他,从来也没有。他的面庞苍白,肌肤不复光洁,处处攀爬着细小的纹路。年轮永远不会宽宥任何人,天亦有情天亦老,原来他也会有衰老的那一日。但他的双目睁大了,闪着明亮的光,前所未有的光。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正视她,满怀喜悦。
“所以……所以她说的是真的?那……那真的是兜兜?兜兜她……”皇甫云来一阵含混反复地呢喃,柔情如水,眸子里竟似含泪,“兜兜,兜兜……”
皇甫思凝无声而笑。她想起为令花见守灵的第一夜,她与皇甫云来二人静静跪在祠堂。皇甫云来手抚着冰冷的灵柩,目光柔情如水,笑弯了腰,所有眼泪皆出自狂喜。
皇甫云来的眸光陡然凌厉了起来,道:“你怎么会见到兜兜?你想对兜兜作甚!你是不是想和那个毒妇一样,对兜兜……”
皇甫思凝道:“相君,我没有那个能耐,你难道不应该是最清楚的么?”
皇甫云来冷冷道:“天下最毒妇人心,知人知面不知心。那毒妇出阁前,不也是所谓兰质蕙心,菩萨心肠,被吹捧为天下一等一的善女?她心如蛇蝎,雕心雁爪,还妄想当耆婆。可惜我绝不是鸠摩罗炎。”
皇甫思凝垂下眼睑。每一个字都很轻,几乎能被这夜风吞噬。
“……不是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