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 2)
庭院深深深几许?
暮色四合的礼贤宅内,一名小太监低头弓腰地匆匆跑过,直奔卧房,高声喊道:“宣——皇后娘娘口谕!”
李煜夫妇闻言忙急匆匆地跑了出来,天色渐晚,两人已准备歇下了,此刻身上都只有件薄薄的亵衣。
太监咳嗽了一声,才道,“今日皇后娘娘设宴,命郑国夫人即刻进宫!”
周宗蹙眉,她可没听哪个命妇说过今晚有筵席,再者说,就算有筵席,哪有在近黄昏时才召人进宫的?
她无措地看向李煜,想寻求些解释与安抚,没成想一转头,却见他已是面色惨白。
“果真是皇后娘娘设宴么?”李煜一字一顿地问道。
小太监低垂着头,恭恭敬敬的样子,却并未回答他的问题。
不是皇后,那还有谁能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假借皇后的名义召人进宫?
周薇似想到了什么,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眼,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身子都因这份屈辱而微微颤抖着。
“你回去告诉他,我不会去,如果他要硬逼,我就直接吊死在房梁上!”周薇含泪恨声道。
“你吊死畅快了,把钟寓放在何处?又把我放在何处?”李煜痛苦地问道。
周薇脸色瞬间煞白,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纵使她能身死以证清白,可谁能保证他的家人不受牵连之祸?
“夫君……”周薇颤声叫他,微微摇头,痛苦道“我不要去!”
“嗯,不去。”李煜安抚性地拍了拍周薇的手,道,“你先回房去吧,顺便帮我把那件狐裘拿来。”
他又转身对着那太监道:“贱内今日身子不适,恐沾染了皇后娘娘凤体,就让我替贱内去向皇后娘娘秉明情状如何?”
“这……”小太监佯做为难道。
李煜将手下的玉扳指摘下,轻轻递了过去,道:“烦劳公公了,此事即便要怪罪也当怪罪我,定不连累公公。”
太监接过扳指拢进袖中,叹了口气,道:“那好吧,侯爷,您请吧。”
周薇突然紧紧地抱住了他,泪水从她白皙如玉的脸庞上不断滴落。
“夫君,我……”她哽咽地不知该说些什么。李煜反手回抱了她,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慰道:“没事的,等我回来。”
李煜昏昏沉沉地坐在轿子里,将头倚在轿身上,他拢紧了狐裘,却还是止不住冷的发抖。
早在决定北上的那一刻,就已经知道了会面临怎样的屈辱吧?三日前的匍匐受降只是个开始,往后漫长岁月,是看人脸色也好,雌伏承欢也罢,都将是他不得不承受的苦难。
他会逐渐地麻木、习惯,然后苟延残喘地了此一生。
“侯爷,到了。”轿帘外,车夫轻声叫他。
李煜深吸了一口气,掀帘下轿,看着眼前牌匾上遒劲有力的“万岁殿”三个大字,半晌也没迈出那一步。
“侯爷,您这……可没有临了儿不乐意的道理啊。”内侍在旁边慢悠悠道。
李煜淡淡扫了他一眼,迈步进了殿内。
赵匡胤自派了人去就一直心神不宁的,奏折批不了,书卷更是看不下去,隔一阵子就得到寝宫外看看。然而等内侍真的通秉说违命侯到了,却又装模作样地坐到了书案前。
李煜进了殿门,便直接行礼跪拜道:“违命侯李煜,参见陛下。”
赵匡胤也不好再端着,连忙起身上前,扶住他肩肘道:“快起来!”
李煜顺势起身,就听得侍立在一旁的大太监含笑开口提点道:“侯爷,可该改口了,咱大宋不兴陛下圣上的那一套,叫官家便好。”
还未等李煜应声,赵匡胤就笑着摆了摆手,道:“瞎讲究那些个虚礼作甚?”
寝宫里暖烘烘的,祛了些李煜从外头带来的一身寒凉,如今脖子被柔软的绒毛团团围着,竟感觉还有些热,李煜想伸手解开襟前的带子,不料被赵匡胤登了先,他反应不及,正好与天子的手撞了下。李煜忙收回手,看着赵匡胤亲自为他解下狐裘递给内侍,轻声道:“多谢官家了。”
他此番来得匆忙,身上除了那件厚重温暖的裘袍,就只剩下了一袭青衫与贴身的里衣,赵匡胤啧了一声,不满道:“穿这么少,怪不得手那样凉。”
“穿多了,岂不是不方便?”李煜语含玄机道。
赵匡胤一哽,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没敢接茬。
方才穿着狐裘热,可如今刚刚入春,正是寒凉,寝宫里的地龙烧的再旺,他只着薄衫也觉得冷。赵匡胤看了,忙命道:“来人,给违命侯添件衣裳。”
“官家!”赵匡胤刚说完,李煜就突然跪了下去,赵匡胤蹙眉,微怒道:“你这又是做什么?不是说了,不必跟我讲究那么多个虚礼吗?”说完便要去扶他,却被李煜躲开了。
李煜定了定心神,不让自己显得过分怯懦卑微,道:“臣知官家如今已是万民之主,官家想做什么,旁人自然拦不得。可贱内体寒虚弱,又是个贞烈倔强的性子,怕是即便……也不能让官家尽兴。还请官家……饶过她。”
赵匡胤身子僵了僵,收回欲扶起他的手,负于身后,俨然已是一副帝王的做派。
他知道自己早就没了资格与立场去指责他怪怨他,他们分离这么多年,谁身边都没有少过女人,更何况若真算起来,还是他对不住他更多。只是如今看他如此维护自己的妻子,还是止不住地心里泛酸。
他甚至想残忍地对他说,既然你不想让我碰她,那你替她如何?
“官家!”李煜叫他,声音中有些许哀戚。
“朕无意于她。”赵匡胤叹了口气道,“重光,你该清楚。”
他接过内侍递来的件外衫,给李煜穿上,又使了些力强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才道:“地上凉,以后别动不动就跪。”
说这话时,他脸上自是云淡风轻,可眼睛却很幽深,蕴含着些李煜看不懂看不清的东西,让他不寒而栗。
李煜掐了掐手掌心,暗暗告诫自己,眼前这个人已经不再是二十年前那个张扬轻狂,心如明镜的青年了。
赵匡胤没再说他什么,轻轻揭过了这一页,佯做无意道:“许久不陪重光下棋了,今日不妨来一局?”
李煜此刻心里正是恐慌,闻言连忙点了点头,脸色微微发白。
赵匡胤看在眼里,心里就跟着有些不落忍。
等两人落了座,内侍早已将棋盘摆好,赵匡胤执了黑子,笑道:“我棋艺不精,就先走一步了。”说罢,便落下一子。
李煜刚刚心思恍惚,正出神间就听得啪嗒的落子声,他惊了惊,看着赵匡胤自然而然的样子,不知该说些什么。
执黑者先行为敬,执白者尊。
赵匡胤看他似是想说些什么,便把食指伸到嘴边,比了个嘘的手势,笑道:“下棋。”李煜看他笑,莫名地安心了些,便也不再计较谁先谁后的问题,专心地下起了棋。赵匡胤有意让他高兴些,不动声色地让了几子,就这么输了一局。
他看他眉间终于舒展,轻舒了口气,心里一派柳暗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