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1 / 2)
皇帝觉得自己的头很重,而且有越来越重的趋势,他觉得自己可能是病了,但是太医天天来看,都没有结果,一个个就像是睁眼说瞎话一样,说自己只是太累了,少动肝火便好,还开了一长串的败火药。
一点用处也没有。
那些太医虽然看不出来自己是什么病,但也知道自己的状况很不好,皇帝把拳头按在胸口,太医看他的眼神很熟悉,他很久没有看见了,那是从小就落在他身上的眼神。
有些同情在里面,也有一点点恐惧和厌恶。
那时他在宫中种花,像个农夫的孩子,浑身都是泥土,宫女们看到他都会用手帕捂住口鼻,好像他身上的不是土,而是什么污秽之物,她们走过自己身边的时候,还会小声讨论“他就是那个疯女人的孩子吧,好脏啊”。
那时候宫里只有一个小倌儿愿意亲近他,是一个眼睛又大又亮的小倌儿,声音也软软的,像个小姑娘。小倌儿爱吃橘子,只是宫里不多见这种水果,更不可能拿橘子给他们这些下人倌儿吃。凡是有的时候,他都会藏一两个,等小倌儿来,他再把橘子拿出来。他还跟小倌儿约好了,以后在盆里栽一株小金桔,等结果了,小倌儿什么时候来,就一起摘新鲜的吃,他们也真的这么做了,一个皇子和一个小倌儿一起,用袖子擦擦金桔就塞到嘴巴里,又酸又甜,两个人同时笑起来,岁月都为他们变得温柔。
那时候是春天,他在寝宫里修剪他的一棵杜鹃花,紫红色的花一朵一朵挤着,开得极好,听到背后有熟悉的脚步声,他并没有回头。然后一根钢针就从背后扎下来,扎在他甩在背后没来得及管的玉菩萨挂坠上,一击不成,钢针仍旧向下划开了他背上的一层皮。他惊呼一声,这声惊呼吸引来了看护他的守卫。
那样一个瘦弱的孩子没有多少力气能够置他于死地,更何况最用力的一刺被翡翠挡住了。他看着守卫把毫不反抗的小倌儿拖走,他清楚地记得当时他手里还拿着一段剪下来的枝叶。
那双亮亮的眼睛就这么黯淡了,永远黯淡了。
那以后他没有再相信过谁,在他眼里所有人都是可恶的,他们都想要自己死,包括自己的兄弟,因为他们都有那种混杂着厌恶恐惧以及同情的复杂眼神。
战泽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的心再一次动摇了,他想相信这个人。战泽没有让他失望,这是真的,战泽眼睛里有很多感情,但是从未施舍给自己“同情”这种东西。
那双眼睛也要黯淡下来了吧?
皇帝喝了一口茶,刚想喊人,焦屿就进来了,焦屿的样子有些焦急惊慌,皇帝眉头一皱,猜到了不是什么好消息。
“陛下,吊着战丞笼子的那条铁链在夜里断了,笼子也破了,里面如今只剩下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仵作说这具尸体可能是他们停尸房丢的那一具,应该不是战丞。”焦屿停顿了一下,“战丞可能是跑了。”
皇帝愣了片刻,然后剧烈地咳嗽起来。焦屿把茶碗端到他面前,他刚要伸手去接,一口黑血突然呛出来,喷在了茶碗里。溅出的茶和着血,洒了他一身,焦屿赶紧把茶碗放到一边,跪下来给他擦衣服:“皇上您千万别激动,千万别激动,我该死,不该跟您说这些的,身体为重,千万不要激动!我这就去给您叫太医!”
“不用叫他们,他们天天来也没说出个所以然,一群饭桶。”皇帝用焦屿递上来的干净帕子擦了擦嘴,“看这样子,我是中毒了吧。这毒还应该非常厉害,他们不会解毒,所以觉得我没救了。”
“怎么会,您要相信太医们。您只是最近过于劳累了,等他们把战丞抓回来,您就好好休息休息,休息几天,您很快就又活蹦乱跳了。”
皇帝皱起眉,并不在意焦屿说的这一通美好祝愿,问他:“昨天晚上城门开过吗?”
“没有,城外巡逻的人也没有发现有人出城,战泽心机深沉,应当不会急于离开,估计现在还在王城之内躲避风头,但是早晚是要走的,这些天严加排查就是了。”边说着,焦屿把皇帝衣服上溅到的茶水擦干净,又端了新的一碗茶过来:“您漱漱口。”
皇帝笑了一下,指着他端来的那碗茶:“拿银针来。”
焦屿立刻知道了他想干什么。果然到了这种关头,人心中那些疑神疑鬼的想法就会极速膨胀。焦屿立刻把茶碗放到皇帝手边的小桌上,从怀里掏出一卷布。他随身携带银针,因为他随时需要给皇帝试毒,这是宫内所有人都要准备的。他把银针浸入茶水,然后慢慢提起来,银针光泽依旧,这只是一碗普通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