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2 / 2）

这番话诚恳到几乎是请求，颡加一时间没想明白，这个人到底是跟谁一伙的，为什么求着别人打他？

见颡加还愣在那里，男人以为他不肯，便耐心地继续劝他:“东国爱说一句话，叫‘人固有一死，或轻如鸿毛，或重于泰山’，在这样的年代里，送死很简单，重要的是在死之前做过什么。这些士兵如果真的想要弄死你，你根本没机会见到我，知道吗？我无意害你，更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不论是对大越国来说还是对空阳来说，你的性命，你们的村子，我的军队，都是微不足道的东西，只要有需要就可以牺牲掉我们，甚至不会在他们心底泛起一丝同情。我们都是蝼蚁。”

“你到底是什么人？看样子你是这帮大越人的头领，可是你又不像大越人。既然你能弄死我，又为什么把我拉到这里说这么多？”颡加盯着男人问。

男人指了指自己的白色披风:“我叫夫唯，本是东国人，逃难到了大越。现在已经没有多少人记得我叫什么了，因为我总穿白色衣服，铠甲都是银色，大越人爱叫我雪将军，我也就成了他们的雪将军。我是带着国恨家仇到大越的，我的父母亲朋都死在了一场战争中，家中财物被洗劫一空，连房子都被毁了。而我侥幸活了下来，我的白衣是为他们而穿的丧服，我将永远纪念他们，也永远铭记这份仇恨。”

男人说这些话的时候没什么表情，眼神也有些空洞，他脸上罕有这样的神情，平日的高傲荡然无存，失魂落魄得如同回到了十几年前那个傍晚。

“你生活的村子整个都被毁了，难道你就只满足于杀几个人泄愤吗？”男人忽然说出了非常惊人的言论，吓得颡加眼睛都瞪起来了，男人浑然不觉，自顾自继续说:“我一步一步从士兵成为将军，其中千般不易，不必言说，支撑我的唯一的信念就是向我痛恨的国家复仇。就算退一万步，那个国家的百姓无辜，我不能像他们一样做加害者，那我也要把那个命令他们毁我家园的皇帝从高台上拉下来，让他也尝一尝成为蝼蚁是什么样的滋味。所以，颡加，我问你，你是真的杀几个大越国的士兵就满足了吗？这份仇恨就能放下了吗？午夜梦回时就觉得能对得起死去的亲朋了吗？”

颡加愣住，然后摇了摇头:“不，我不会满足的，就算杀光大越国的人，我也不能平息我心中的怒火，因为不管让谁死，我的女孩都不会回来了。”

这句话狠狠地在男人胸口剜了一刀，男人眉头皱起来，颡加的神情坚毅如磐石，男人看着这张小黑脸，仿佛看到了自己。回忆拉扯着男人的心脏，过了好半晌他才能继续说话:“那么你想好要怎么做了吗？”

少年点了点头。

大越国的士兵没等太久，那个一身蛮力的少年就与他们的雪将军一同走出营帐，看起来温顺了许多。

一个相貌清秀的东国人牵来一匹马，示意颡加上马。颡加也没跟他们客气，翻身爬上马背，绝尘而去。

颡加隐隐感觉到男人痛恨着的国家可能是空阳，但是这不妨碍他认同男人的说法。杀几个人确实不足以平息他心中的愤懑，既然自己的村子是大越国挑起战争意图之下的牺牲品，那么有罪的人除了大越国的士兵，还有大越国的国君。

目前来说，他只是一个傻小子，不可能凭一己之力伤到大越的筋骨，更别说他有没有本事动到大越国的国君了。

既然这个叫夫唯的人可以忍耐多年熬成一国之将，他颡加也可以。

颡加摸摸马的脖子，马愉快地打个响鼻。

冬日的太阳高悬于天空，却不肯给阳光之下的人多一些温暖，草原上刀子似的风刻过每一寸皮肤，连天上的云都被这风撵着跑，颡加顶风跑了这么久，衣服早就被风冻透了，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在这样刺骨的风里，他突然清醒了一些，热血冲头的感觉消退之后，颡加意识到自己之前实在是太冒失了，自己确实力气大，可是如果有人从背后冲自己射一箭，自己会怎么样？如果那些大越的士兵真的拿着武器来对付自己，自己真的能把他们打翻吗？

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子生平头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怕死”，他有些懊恼自己的胆怯，这不该是一个图林的汉子该有的情感。

颡加看着远方，远方的群山如此静默。

那个叫夫唯的男人给自己指了一个山谷，告诉自己空阳的军队必然会经过这里，自己只要赶过去等着，等他们到了，自己就可以加入他们。

那么，夫唯是敌人，还是恩人呢？

颡加思考着这个难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