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慕(1 / 2)
张山和余涯离开后, 宋遇脸上那点笑容也淡了下去。夕阳西下,学校后勤准时燃起了炊烟,周围人来人往,有说有笑。
这些热闹与宋遇有关,又与他无关。
夜间集训的时候, 闻轻舟穿着军装路过, 男人眉目英挺,神情肃然,双手环抱在胸前。
路过的教官和学员无不敬礼高呼, 除了宋遇。
“想避嫌?”
闻轻舟大步上前, 拦在了负重跑步的少年面前,三下两除二把他背上的担子卸了下来, 扔得远远的。
“阿遇, 别把自己逼得太狠了。”他说,像从前许多次一样,揽过少年的肩膀:
“走吧,带你去见个人。”
·
休息室里,等候宋遇的,不是别人,恰恰是他曾经幻想过无数次能喊一声的大舅子。
久别重逢, 叶修竹也变了许多。
听说他接管了“苏与杭”书画协会,日子并不清闲, 甚至染上了是非。
而那个曾经孤傲清高的天才, 也终于肯放下他的底线, 去做自己并不喜欢的事。
那双原本天生是用来画画的手,也随了顾斯寒,在黑夜里搅弄风云。
底线这东西,果然只会一降再降。
宋遇静默无言,却何尝不知道叶修竹的妥协是为了谁?
但越是这样,他越是难面对眼前的人。尤其在得知“没有血缘关系”这几个字后。
都是聪明人,叶修竹打破尴尬,声音依旧冷清,淡淡道:“我要去国外了,来问问你,有什么想跟她说的话,要带给她的东西?”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仗着自己能治疗江照这一点而有恃无恐的顾斯寒忽然好说话,竟然叫他去过年。真是活久见。
为了能见江照一面,叶修竹忍了。
他来见宋遇,也不过是知道,对那个安静乖巧的女孩子而言,与眼前少年有关的任何消息,都是最好的新年礼物。
他是做哥哥的,满足妹妹的心愿天经地义。
想到这里,叶修竹低头笑了笑,唇边的苦涩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人嘛,固执惯了,真叫他放下什么,太难太难。
可青年也无比清楚,尤其在看到后母茶饭不思,父亲心疼后母,不惜花一切人力物力去寻找阿照时,他就知道,不可能了。
父亲的幸福和自己的幸福之间,注定只能成全一个,而叶修竹自己这边,还可笑的不是两情相悦。
他也想过自私一点,却在午夜梦回时看见一个家庭的崩裂,父子母女之间的隔阂,和阿照的不快乐。
这样的噩梦太过真实。
叶修竹忽然明白,他还没有那种勇气,能保证自己全心全意给江照的好,可以弥补她的亲情和爱情。
所以又何必呢?一人疯魔,让大家都生活在地狱里。
他最近常常记起,父亲从小便教导自己,修竹修竹,当修身如竹。不求高洁傲岸,但求坦坦荡荡,无愧于天地,做一个好儿郎。
大学里的恩师,也曾告诫过叶修竹:才能和品德,当并驾齐驱,若只能全其一,便放下才能。
幸好,他还来得及悬崖勒马,也幸好,他虽然觉得心底孤寂,却始终有天生的才华相伴。
叶修竹眨了眨金丝镜框下浅色的眼眸,多好啊,他放下一段爱情,成全一段爱情,再收获一段亲情。
而那个女孩子,将永远像向日葵一样。
说来可笑,因为父亲,他今生有幸运遇见那样一个女孩子;也因为父亲,因为从小的家教,他今生注定做不出出格的事。
命运好像就是这样,不让人圆满。
而在叶修竹说出那番话后,宋遇的神情明显变了变,他认真想了很久,才说:没有。
“话语”始终太轻,无论是承诺还是好听的言论,他都说不出口,所以没有要带给江照的。
而“东西”徒增伤感,无论有没有含义,都只会叫人多想。
宋遇朝叶修竹点点头,道谢后准备离开,他没有时间难过和矫情,所能做的,是尽快从一个少年成长为一个男人。
身后,青年望着他的背影,那点不甘心好像也慢慢消散了,如果是这个少年的话,叶修竹想:是可以托付的吧。
“宋遇。”他忽然叫他的名字,比以往每一次都要心平气和。
少年回过头,光影明灭间,定格在了青年的手机里,他模样依旧,只是头发更短了些,也黑了一点,瘦了一点。
一身军装,干净利落。
叶修竹想,自己总算没有白来一趟。
他收好手机,提起行李。
到了晚上九点时,闻轻舟亲自送好友去赶飞机后,又回到了军校。
夜深人静,军校也统一熄灯了。
闻轻舟走在宿舍楼里,打着手电筒,却是直奔527寝室。
因为527隔壁就是传说中最爱“鬼哭狼嚎”的那个奇葩寝室,他下意识捂住耳朵,薄唇轻抿。
男人把手电咬在唇边,单手从军装裤子里取出527寝室的备用钥匙,单手握住门把,准备来个突然袭击。
说起来,他很久没有和阿遇睡一张床了。
宋遇小的时候,总跟着自己混,打架逃课,都是他手把手教的,所以闻轻舟看那个少年,总带点父亲般的慈爱。
只是孩子大了,连“老父亲”都敢踹下床了。
好像是从宋遇能一挑多开始,又好像是出了自己初恋女友暮色那件事后,他们就没有那么亲密了。少年有了自己的想法,甚至可见比当年的自己更加优秀笃定。
从江照这件事上来看,宋遇就比他做的要好。
好太多了。
闻轻舟甚至想过,如果时光倒回,他可以重来一次,会不会像现在这少年一样,宁愿走一条荆棘遍布的路,也要坚定地握住那个人的手。
握住那份埋藏在心底,最初的爱恋。
可他是闻轻舟,不是宋遇,父亲也不是只有他一个儿子,这就注定是不同的。
寝室走廊空荡荡的,关掉手电筒后,他不禁想起,五年前的自己,那个又狂又浪荡的闻大公子,到底是怎么在一夜之间死了的。
也许只有父亲知道吧。
闻轻舟的心底又生起一阵莫名的恐惧,这么些年过去了,他还是没能走出来。
犹记得书房里父亲的背影那样高大,从小到大,他似乎都是在父亲的俯视下长大的。
他也曾天真的想要那个人背背他。
可是没有,父亲他宁愿去背一个私生子。
留给他的,永远只是不满意和呵斥。
而他喜欢那个叫暮色的姑娘后,父亲更是勃然大怒,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污了闻家的门第。
他叫他来到书房,在这个沉重且压抑的房间里,像从前许多次那样,叫他选择。
是抛弃那个舞女,还是放下他闻大公子的荣光。
放下闻家的一切,看看,还会不会有人爱他。
那时,十八九岁的闻轻舟害怕了。
从小积压的恐惧到这一刻累积到了极点,他甚至下意识就不敢反抗。
多可笑啊,那个看着风流不羁,无畏无惧的少年,那个承诺暮色要照顾她一生的少年,亲耳听见自己说:“对不起,父亲。”
男人满意的笑了,拍了拍他尚且单薄的肩膀,说:“不愧是我的儿子,懂得取舍,识时务。但你要记住,我不止你这一个儿子。”
父亲的话没有说完,闻轻舟却深刻意识到,自己是随时可以被替代的。
而那个私生子,成了他一生的恨。
却偏偏动不得。
再后来,闻轻舟听到了暮色的死讯。
他甚至不敢去见她最后一面,是他害死的呀,他那些所谓的不成熟的喜欢,生生剥夺了一个少女本该鲜活灿烂的生命。
多讽刺,闻大公子的喜欢,原来那么廉价。
和他谈喜欢,是会死的。
暮色的离开,也一并带走了他年少时的单纯,不,愚蠢。
从此,闻大公子风花雪月照旧,却再也爱不了人,哪怕是叶蘅。
她和暮色很像,却又不像。
闻轻舟甚至想过,如果他当年喜欢的是叶蘅该多好,是叶蘅的话,就不会轻易答应他的追求,也不会为了爱什么都不要。
兴许父亲用钱就能赶走她,轻而易举的,不会弄成最后不可收拾、不可挽回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