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鱼九鼎 第一回(1 / 2)
【第一话 飞鱼九鼎】
第一回
大唐玄宗开元年间,这是一个少有的盛世,国力的空前强盛,经济的空前繁荣,人口的大幅增长,商业的发达,对外货贸不断增长、波斯、大食等各国商人纷至沓来。长安城内商贾云集,各种肤色、不同语言、不同长相的人,身穿样式千奇百怪的服装来来往往。帝国敞开自己的胸怀,以海纳百川的气度拥抱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还有妖们。
所以,当白天看罢了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的人间盛景,到了夜里,在长安城大街小巷,人所看不到的地方,或许是幽暗的坊巷拐角,燕颔虎颈的中年大叔,转眼就变成一头暗夜中皮毛黝黑光滑的巨豹,闪着一双莹莹的绿眼,凌厉的逡巡;跨坐着贺兰山雪白神驼而来,腰肢妖娆的异域胡姬,一个指尖翻花的起落,身后张开九条雪白的蓬松长尾;挑担子归家的小贩,喝光酒壶里的酒酿,走到水渠前纵身一跃,水面上翻起一条硕大的鱼尾;挂着仕女图的房间,美人如玉、款款从画里走下来,凑在一起打叶子牌。
毛色锃亮的黑色巨豹,慵懒优雅的行走在长安城内无人的巷道,肌肉的每一次运动,都蕴含着威严与力量,它逐渐开始加速,在巷道中奔驰,快如一颗黑色的流星,身形化为虚影。随即又慢下来,昂首漫步,像暗夜里的君王,在巡视自己的领地,一转头,迎面撞在一块乌沉沉地牌子上。
“御城守巡察。”
看上去毫不起眼,也看不出是何等材质的牌子,上面没有任何图案或文字,可看在黑色巨豹碧绿的双眼中,就像火花迸进了眼珠子,烫着一般浑身一哆嗦,乖乖停在牌子前。
两个寻常模样的男子,皆穿着青翳色火浣布特质制服,缝制有【御城守】的特殊标志。两人从外表上看像一对叔侄,年岁大些的那个,四五十岁的光景,但看不出究竟是四十,还是五十,他有一种令人看不出具体年纪的感觉。寡淡脸,模样毫不出众,看脸就是个四平八稳的人,说不上有多老,却感受不到太多生命的鲜活气息,一双眼睛古井无波,看不出任何情绪,从黑豹脸上收回那枚无字牌,耷拉着眼皮,面无表情的开口。
“御城守巡察,请出示你的文牒。”连声音都是平的。
黑豹假装听不懂,努力装出一副无辜的脸,忽闪两只硕大绿眼。
年岁小些的男子,顶多三十出头,身量颇高,尤其显眼的是那一副好腰杆,火浣布做的制服,更衬的他虎背蜂腰,鹤势螂形。眼里精光一闪,他咧出一口白牙:“野生的?芙蓉园里跑出来的?”
年岁大些的那个,依然面无表情,举着无字牌冲黑豹,声音平平地重复道:“御城守巡察,请出示你的文牒。”
黑色豹子继续装。
公西子咧着那嘴白牙,冲身边搭档张果丢了个眼色:看来这厮是铁了心想装野生动物了。
“来、握个爪。”公西子一手叉腰,一手前伸。“听说芙蓉园里豢养的豹子,跟大猫一样乖顺可爱惹人疼的很。”
黑色豹子立刻乖顺可爱惹人疼的把前爪搭在了公西子伸出的手上。
“很好。”公西子笑得一脸人畜无害,猛的攥住黑豹前爪。“快、老蔫——”
嗷呜~上当了!豹子大叔欲哭无泪,内心崩溃。
公西子握着豹爪,露出它厚厚地肉垫,用力一按那肉垫,隐藏着的锋利指爪就全部暴露出来,张果拿无字牌扣在豹爪上,平淡无奇的木牌子上闪过一层暗金色的光,张果凝眸看了看牌子,一阵金色蝌蚪在上面游动,组合成一行行奇特小字。
“已经验明正身,带走。”
黑豹装不下去了,重新变回人形,半蹲在地上,一只手还被公西子牢牢握在手中:“我发誓、我什么都没干,我真的什么都没干!”
公西子抬手给黑豹大叔一个脑瓜崩:“随意显现妖身,未经许可在长安街头狂奔,这要是惊吓到无辜百姓,知道会给我们制造多少工作难度吗?还说你什么都没干!”
黑色豹子变成的人形,身材高大魁梧,剑眉虎目,浑身上下却未着寸缕,精光精光的。一抬眼,眼中泫然欲泣。“我没想干什么,我只是太久没有感受过速度,感受过风擦过身体的每一根毛发,感受四肢着地尽情的奔跑,感受浑身的筋骨释放了!”
公西子将豹子大叔从头看到脚,流露出认同的表情:“其实、我也好久没有释放过我的天性了。”
豹子大叔吸着鼻子道:“我就是……穿不惯人类的衣服……但这样走在大街上,好像也不太雅观……”
公西子握着豹子大叔的手,亲切道:“没关系,脸面这种东西,丢着丢着也就习惯了。”
豹子大叔快要哭了,“对不起、我只是想要沐浴属于自己的月光,不想被别人看光光啊!”
公西子还想再逗他几句,旁边的搭档已经收了牌子,一扬臂,一截莹莹有光的纤细绳索自行射出,将豹子大叔手腕一缠,那绳索就像活物,勒进豹子大叔皮肉里。绳索的另一端,就连在张果的护臂上,那护臂竟然是盘起身子的小兽,发光的绳索是小兽甩出去的一截毛发。
豹子大叔哭喊:“还是让我变回原形吧!我愿意接受两位的任何处罚!”这个样子被御城守抓回去,简直一世英名尽毁。
公西子双手抱胸,完全一副看热闹的表情。“你还跟我们谈条件?老子可没有多余的衣裳贡献,早知现在,何必刚才,你说对不对搭档……老蔫,你找什么?”
张果不吭声,在巷子两边寻觅,终于在墙角边捡到一块比较完整的瓦片,拿过去给精光的豹子大叔。“你虽有文牒,是合法身份居于长安的妖族,但却违反了当年与我们御城守所签订的约定,并且不是头一回。按照制度,我们必须将你带回去接受惩罚,你暂且用这个吧。”
豹子大叔悲痛而迟缓的接下瓦片,用来遮挡重要部位。
公西子啧啧有声:“真是衣冠禽兽。”
豹子大叔崩溃怒吼:“老子本来就是禽兽,大半夜的装什么人!”
而那腰肢妖娆的异域胡姬,九条大尾巴被人编成一条□□花,同样身着青翳色火浣布制服的御城守成员押着她,后面浓妆艳抹的老鸨哭天抹地。
“天地良心啊,老身根本不知道她是没有正规文牒的,老身可是花了大价钱的啊……”
九尾胡姬,湖蓝色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委屈,操着怪腔怪调的汉话:“我被骗了,骗子!说什么□□人最爱自由奔放,长安城里人妖共处,相亲相爱,我也只是入乡随俗啊——”
纸醉金迷的房间里,杯盘狼藉,一屋子被吓傻的寻欢客,泥胎塑像般被定在那里。
御城守在屋子里点起一炉特制的香,待他们醒来,就不会记得今晚欣赏歌舞时受到的惊吓了。
这家歌舞坊的老板涉嫌私下买卖收容没有文牒的妖,被吊销了牌照。
一个猛子扎进城内水渠的小贩,此刻正躺在御城守打捞离水面的大网中,硕大的鱼尾还在扑腾,脸上谄媚,嘴上抹蜜,口齿不清:“鱼儿离不开水,正如长安城的稳定离不开你们,您们辛苦了!”
收藏古画古董的库房里,几个身段窈窕,弱柳扶风的美人儿,脸上贴着花花绿绿的纸条,挨着墙根排排站,挨个举起手腕接受着巡察——
黑夜渐渐退去,像一袭黑色丝绸的裙尾,拖过的地方,光从裙底逐渐透出来,把长安城的轮廓描摹出来。
一坊连着一坊接连响起的街鼓声,将庞大的帝国唤醒,长安又是一轮昼夜的交替。
太阳东升,太阴西沉,皇城之内,大内总管太监开启一重重国库的大门,最后一道大门,已经深入了地下,可是大门上雕刻的狰却不见踪影,袒露着光秃秃的门板子,看守库门的将士们一个人影都找不见,地面之上残留着一滩滩血迹。
金库的大门洞开,一夜之间,偌大的地下库房内空空如也……不,地上还残留了半截金块,上面一个牙印。
与此同时的长安城内,一条狭斜的曲巷拐角处,长寿坊附近卖了一辈子蒸糕的二马冯翁,一大早按照惯例,老街坊帮忙从坊内水井中打来水,倒入厨房里的那口坐地大缸,可是,就在那口黑漆漆地大缸里,水面下金光闪闪的一片,冯翁老两口与街坊狐疑的往缸底一捞——繁华炫目的珠宝和金灿灿的黄金首饰,整整铺满了一个缸底。
冯翁老两口吓得跌坐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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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市附近,燊哥邸店。
开市的鼓声伴着后厨热火朝天的烧菜声,干柴烈火噼啪作响,白色的蒸汽弥漫。
燊哥忙得满头大汗,他本就长得滚圆,肚子大,腿短,前后张罗起来就像一个快速旋转的陀螺。后厨里几眼炉子都烧着火,几个厨子忙碌不休,其中两口大锅里烧着满满的水,炉灶前摆着一排木桶。这邸店前面是店面,中间是堆栈,后面为客舍,此刻店面里几组奇特的客人,有壮硕宛如夸父的罗刹人、也有身量不足三尺的僬侥人、有从头到脚都罩在皂纱幂篱里的女人、也有袒胸露乳的豪放女,一个个手里捏着一封帖子。
“燊哥、我们何时能见你说的那个人?”
见燊哥从后堂里转出来,客人们纷纷向他询问。
“我们已经在这里等了三天了,那人到底是见还是不见,给个痛快话。”
燊哥那两条招牌一样又长又翘的胡须抖了抖,他长得模样很像个波斯老胡,须发的颜色偏红,常年戴一顶小圆帽,一双琥珀色的眼珠子,看着就觉精明过头,那双眼珠子咕噜一转,就像两眼活水。
“不好意思诸位,他刚好这几天有很重要的事。”燊哥赔笑,“不过我向诸位发誓,今天、今天一定给大家一个准信。”
这时,从后堂里跑过来一个小伙计打扮的少年,同样尖鼻子圆脸,趴在燊哥耳边快速说了几句。燊哥又赔着笑给几位客人递了几句好话,收了各位手里的帖子,扭着圆滚滚地胖身子往后面客舍去了。
两个伙计拎着四只木桶,桶面上冒着滚滚热气,燊哥走在最前面,从后厨沿着小路朝客舍最后面一间独立的小院而去。小院矮矮地墙头上,架着几尾松枝,还有花藤由内攀爬上来。
一扇原色的厚木门板上,一只没有门环的铺首,满是锈色,却跟寻常人家大门上的铺首不同,看不出是哪一种治兽。这圆脑袋的兽头上,一双眼尾上挑的桃花眼,一缕一缕卷曲的发丝,斜斜地搭在额侧,不威严,还颇有几分风流姿色。
燊哥推门推不动,肥胖的手掌朝铺首脸上拍:“醒醒,铜锤。”
“你个死胖子,说多少回了,我不叫铜锤!”门扉上的铺首兽头张开双眼,一刹那令人惊艳,熔金般的瞳眸,透过那双眼眸,似乎能够看到戈壁沙洲、黄沙漫漫,又似乎是夕照下的万顷碧波。“请叫我大帝!”
燊哥直接忽视它,“开门,屋里的那个在等热水。”
大帝撇撇嘴:“下次再叫我铜锤,我就把你那爪子咬掉。还有、我饿了。”它打个哈欠,“睡了三天,感觉我能吃下一头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