煌湖（一）（1 / 2）
施义霖就在煌湖的那个秋天遇见骆沨。
施义霖一早起来听说四师兄走了。她在嫂嫂的厢房里用早餐，嫂嫂说昨晚师兄两个在花亭里喝了很久的酒。施义霖顿时非常担心，搁下筷子一溜烟跑去找三师兄。惹得丫鬟跟嫂嫂在后面笑话她没个女孩样。
蒋逸飞还没有去春雨堂，蒋府前厅后捎带一个药园。施义霖沿着假山石堆砌的堤岸拐了个弯到药园，看见高大的假山下三个年长男子围坐石桌，当中一个是三师兄蒋逸飞。还有一个着白衣束袍的少年样的人背着一只手站立。他们四人围着桌上什么东西交谈，偶尔伸出手指在上面比划。
施义霖见那个年轻人的背影有些眼熟，便三步并两步走上去拍拍他的肩膀：“六师兄！你怎么来了？”
施义霖走路没声响，她一出声把所有人吓了一跳。
唯独骆沨没有被吓到，他转过身，是张年轻澄澈的面孔，就是那种刚刚脱离少年，介乎于秀丽与英俊之间的澄澈，看久了还会有种阴柔的错觉，但细看眉骨却又觉得他很骄傲。骆沨疑惑地回望施义霖，薄薄的嘴唇翕动。
施义霖不好意思地收回目光，问他：“六师兄，你换人皮面具啦？”
骆沨抿嘴一笑，道：“这位姑娘，我想你大概是认错了。”
蒋逸飞也站了起来：“小八，你认错人了。这位是骆公子。”
“哦哦哦！骆公子。”施义霖把手别在身后，连连后退。那套衣裳看似是白的施义霖刚才拿手摸才发现上面有银线绣的花纹。施义霖来的路上手在假山上蹭了些泥，刚才那么一拍居然就在对方肩上留下个浅浅的五指印。对方显然也发现了，目光淡淡的扫了一眼肩上的五指印，却对她笑了笑。
施义霖直觉这个人的身份很尊贵，顿时很不好意思，手脚都忘了往哪儿放。
蒋逸飞向众人解释道：“这是我的小表妹，乡野长大，自在惯了。”其余两个人附和道：“不愧是蒋老爷的表妹！真是美人！”
骆沨已经不再看施义霖，转过身去了。施义霖听见他跟三师兄说：“令妹真是清新脱俗。”
蒋逸飞笑着接受大家的称赞，他冲施义霖挥挥手打发她走：“你嫂子应该在东厢房，你去找她吧！”
施义霖迷迷糊糊地转身，走了几步后才想起自己的目的。她慌张转过身。
石桌上摆着的是一张羊皮地图，施义霖冲上来时四个人都已经站了起来，一个人正在卷地图。
施义霖的步伐快得惊人，与她擦肩而过的骆沨都愣住了。施义霖抓住蒋逸飞的袖子，焦急问道：“四师兄了？他是不是走了？我叫他传令符都不理我。”
蒋逸飞无奈：“这件事我稍后再跟你讲。你让我先——”
施义霖不依不饶：“走了吗？”
“你可以多住几天。他有事，今天早上——”
“那就没走多远，我去追他。”施义霖拔步转身。
蒋逸飞一手捞空：“小八，喂......这丫头，一直风风火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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煌湖有农有商，人烟阜盛之地三教九流都有。骆家是当地的镖行，骆沨虽然比施义霖还小一岁，但因为自小随长辈打理生意，且继承父亲一杆银枪青出于蓝，人见了都要叫一声“少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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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逸飞找到骆家镖行是想送一批药材到北面去，由于这批药材贵重异常，蒋逸飞出手比通常高了两倍，骆沨作为骆家的少爷便亲自出面。传闻蒋府兄弟正在闹分家，那批货蒋老爷说是药材，骆沨看那形容觉得另有玄机，便把价格往上抬了抬，蒋老爷也欣然答应了。
虽然后面又就路线人手讨价还价半天，骆沨出蒋府时心情还算不错。晚风习习，马车沿着江道行驶，忽然停了下来。
骆沨掀起帘子：“怎么了？”
“没事儿，少爷。前面有个人发毛病。”
马车前面围了一群看热闹的人，骆沨的目光穿过人群，准确落在施义霖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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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义霖找到城北码头时烈日当头，宽阔的江面亮堂得叫人睁不开眼睛，灼热的空气里蒸腾着一股水腥味。这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贴在身的衣服上都发烫，除了皮肤黑得发亮的船工在背货，人都躲在屋子里摇扇纳凉。
施义霖挨个问躲在船篷里的船夫结果一无所获，倒惹得许多人掀开草帘偷看这个举止古怪的妙龄女子。
施义霖顶着满头大汗，水甚至从袖子里滑落，顺着指尖溅落到尘土里。施义霖在岸边焦急得不得了。四师兄虽然很受师傅器重，但就是因为平时那一幅聪明样总是容易让人忘记他其实连剑也御不了。
要是碰上了六师兄口中的妖怪——
施义霖站在日头下想着，这时一篷船悠悠泊岸。书童先背着箱子上岸，接着蓬里伸出一柄青色的绢伞，伞下应是一对年轻的夫妇。妻子身姿娇小头上顶了白纱脸庞若隐若现，想来应该是身份尊贵不愿让人轻易看去颜色。丈夫身姿挺拔，为妻子执伞。上岸时船身摇晃，丈夫体贴地搂住妻子的腰肢。
两人姿态文雅，如杨柳清风吹散异乡烈阳下裹挟汗味和鱼腥臭的空气。
煌湖乃药乡，他们大概是来煌湖求医。施义霖暗想：不知什么忧疾，要祸害这样一对壁人。
那对夫妇说的地方话施义霖听不懂。但见两人挨着，低声说着什么，语调轻软，丈夫脸上偶尔还有喜色。施义霖站在路口，待他们走过来时，施义霖才不好意思回过神来，调转目光并让出半边路来。
就在这时，施义霖腰间地铃铛响了。这是护身符，平时就是施义霖又跑又跳也不会响。
铃铛“铛铛”像催命一样响得个不停！
施义霖后退半步猛然抬头，看见那对夫妇也变了脸色，尤其是那男子眼睛瞬间变成赤红，正充满恶意地注视施义霖。
“你们......”
“怎么这么巧？”男子咬牙切齿，搂紧身边的妻子。
好巧不巧！这个状似柔弱的妻子正是身中邹仁的朱砂，从傅抱灵剑下逃生的康川水妖。因为身受重伤，他们伪装成凡人秘密赶往西方魔界。几日前傅抱灵和师弟身上的铃铛声就给两妖留下不可磨灭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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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面突然刮起一阵风，掠起尘土飞扬。施义霖瞬间感到喉头一窒息，扑面而来黄土混合砂砾打在脸上像鞭子一样。她抬起手臂想挡，却惊恐发现四肢如缀千斤坠，难以动弹。施义霖害怕得说不出话来。她今天出门太着急了没有带佩剑，眼睁睁看着死亡逼近。
施义霖不敢动。风越刮越凶，瞬间天地变色，黄雾弥漫，遮住了原来的烈阳渔船，耳边尽是风的呼啸，妖怪就藏在雾中。妖怪在打量她，如果施义霖露出一点端倪，如果妖怪从背后扑过来——
“姑娘？姑娘？”
遥远的声音仿佛从天上来，到耳边时响如洪钟。施义霖眼前只有茫茫黄土，她舌头发麻，痛苦地闭上眼。待她再睁开，天地又是一番场景。
仍是原来的地方，只不过已是夕阳西下。海边的落日与山间不同，残阳如血却把海水引燃了，一片鲜红热闹的世界，码头人重新多起来了，人拥挤着卸货、买卖，喧哗声重新回到耳畔。
施义霖重返人世，躬下腰把带鱼腥味的空气大口吸入肺腑。眼睛也在发酸，她随手一抹发现自己落泪了。短短片刻天地就发生如此大的变化，让她不知道孰真孰假。
“你是蒋府的姑娘吗？蒋老爷着急找你呢！姑娘？听得见我说话吗？”
施义霖这才看见刚才叫醒自己的人，是个三十多岁下人打扮的男人，周围不知道什么时候聚了些渔夫渔妇。施义霖听见他们的窃窃私语：
“何止呢！好几个时辰了，一动不动，日头晒着也不怕热。”
“好好一个闺女，发疯了。”
......
施义霖的目光茫然在人群中游走，最终停在了骆沨平静的脸上。
“姑娘是迷路了吗？我送姑娘回去吧？”
两句话把施义霖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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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沨的马车把施义霖送回蒋府。蒋逸飞给骆沨道了谢，留人家吃晚饭，人家婉言拒绝了。
蒋逸飞不强留，火急火燎回后院看妹子。
“我我我我——”施义霖着急地举着水壶，不知道是先喝水还是先跟三师兄解释。
蒋逸飞手一抬，道：“先喝水。”
施义霖本来已经喝了两壶了，又咕噜咕噜灌下一茶壶水。
施义霖一抹嘴：“三师兄，我碰到妖怪了！我没找到四师兄。”她在身上左摸右摸，掏出一个破开口子的银铃铛。刚才应是中了妖怪的障眼法，铃铛摇疯了把铃舌都撞断了她都没清醒过来。
蒋逸飞皱眉：“找什么？”
“我铃铛了？”
“不在你手上吗？”
“还有一个，这个本来是给你的。哎，我铃铛了？”
蒋逸飞摇摇扇子：“不用找了。我不要。你真是碰到妖怪了？你是怎么做到全身而退的？”
“我不知道啊？我就在码头站了一会儿，怎么就到下午了。三师兄，这妖怪这么厉害，四师兄碰到了怎么办啊？四师兄去哪儿了？”
“障眼法——它这只是——它应该只是想拖住你，这妖怪要不是有什么急事，要不就是受了伤。码头上，它这是刚上岸了吗？你看清它是往那边跑的吗？”
施义霖几乎要哭了：“我连它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我差点以为自己要死了。三师兄，你不关心四师兄吗？我们一起出来，他怎么招呼都不跟我打一声就走了啊？我辛辛苦苦找了一个上午，城里都找遍了。他要是被妖怪抓走了——”
蒋逸飞慢条斯理从袖子里掏出折叠的纸张，施义霖展开，认出这是四师兄的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