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府(一)(1 / 2)
最早离开祁山的是段信廷,段氏的朝廷几灭几兴,时局动荡难定,眼见师弟师妹都已长大,二师兄于是向师傅请愿下山。接着过去三年,蒋逸飞收到家书一封,也下山去了。
蒋逸飞走得那年是多事之秋,八月初师傅突然告诉傅俞礼,他命中的劫数要来。傅俞礼修人道,专攻问卦,破天荒给自己算了算,知道师傅没有诳他。
傅俞礼的腿不好,每天大师兄、五师兄或者九师弟轮流给他梳理经脉。这天轮到冯智岚,冯智岚搬来小凳子坐在傅俞礼的旁边,把他的腿搁在自己的膝盖上。傅俞礼忽然把自己的金镶玉平安扣送给他。
冯智岚可从来没得过傅俞礼的好处。他近乎是受到惊吓:“师兄,你这么了?”
傅俞礼从来不对人说“谢”字,他闭上眼,躺回圈椅,半晌,胡诌道:“我今早算了算,你的命需个平安扣镇住。”
“那,师兄,我是个什么命?”
傅俞礼支起右眼皮,瞄了师弟一眼:“平平安安,稳当!”
“多——多谢师兄。”冯智岚本来要收起平安扣,突然想到什么忙问道:“师兄,这是,你——”
傅俞礼心里有鬼,顿时反斥道:“罗嗦,我送出去还要拿回来吗?你今天才怎么了?”
冯智岚遭他反问顿时糊涂了,讪讪低头,继续给师兄捏腿。
傅俞礼平日里不大关心别人的动向,如今晓得大限忍不住多起事来:“今天怎么这么清静,师妹跑哪儿去啦?”
“师姐跟着大师兄、四师兄赴会去了,过几天才回来。”
“会?哦?我可从来不知道师妹对‘论道’有兴趣,一群老头子她坐得住?”
“其实,师姐本来要和六师兄下山,雀儿陵那边闹妖怪。师傅不答应,四师兄把她带走了。”
“哦。”本来也是随口一问,“你想不想去啊?想去的话和大师兄说啊。”
冯智岚答非所问:“师姐说给我们带东西回来。”
傅俞礼又问:“可是昨天我又看见人送帖子来了,六师兄如此繁忙,还没回来?”
“嗯,听说是老宅子里闹鬼”
“人死就死了,哪有鬼这种东西。世道不平,就有妖怪趁虚而入。”想了又想,又道,“你把帖子拿过来我看看。”
冯智岚隐隐约约猜到师兄在打什么主意。果然,只见师兄看完后,捏着红帖冲他莞尔道:“你猜猜,师傅同不同意我去?”
冯智岚摇头。可第二天中午傅俞礼背着他的黄纸、朱砂和石墨下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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雀儿陵这家姓刘,广置田庄,家底富裕。请邹仁来的是管事,家主一见是个面上无须的少年郎,顿时拉下脸连虚礼都省了,旁敲侧击感慨说早知道请广天宗的人好了,他和那谁谁有什么拐弯抹角的交情云云。无非是怪祁山派礼金收太重却派一个孩子来。邹仁抿抿茶没有发作,心说一介村夫就晓得个广天门。
邹仁越是表现得不以为意,刘丙春好胜心越强。他先叫过来在衙门里做事的儿子,又要领着邹仁看他收藏的烟炉花瓶,皇权虽陷落,这些地主偏安一隅,有滋有味地把生活过下去。
“刘老爷,我不懂这些。中秋前我还要赶回去,您先领我去那个院子看看吧。”
刘丙春一摆手:“先吃饭,这时候我夫人还没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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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鬼的院子是夫人住的地方。这位夫人白天睡夜间醒,下午睡醒了起来用膳。刘丙春吃过饭,又用了一壶茶,估摸着夫人也差不多了,叫来管事领邹仁去南院。
“道长,真是不好意思,陈员外送来两盆状元红我得去看着下地。失陪啦。”
“刘老爷请先行。”
老爷一走,管事的话就多起来了。管事将近六十,经历了刘家的更迭枯荣,有一肚子文章。说这夫人是老爷的原配,但常年分居住在南院。老爷原来不姓刘的,他是倒插门,夫人才是刘家的小姐......说着说着,邹仁察觉出这管事的口气不太对劲。
正好两人转过一墙的爬山虎,小门半掩,到了!邹仁前脚跨过门槛,一股冷气就扑到脸上,好似跨了季节。
邹仁从来没见过哪个背阳的院子能阴冷成这个样子。脚下踩的土略湿润,密密匝匝的爬山虎挤在墙头,院墙太高把阳光全挡在院外,院子不大,阴阴暗暗好像压在人的心头。
邹仁只在正厅转了转,看到正上方挂着八卦镜,信手在墙上一抹竟是满手的水。
难怪看个风水都请到祁山来了,这一家子还不紧不慢的调儿,倒是心地乐观?
邹仁要找有水的地方。院子里干干净净一片空地,正厅没有,邹仁跟管事说他恐怕要打扰夫人私闺。管事不敢拿主意,邹仁说夫人不是视您如父亲吗,管事笑着说莫开玩笑,这事是翻脸不认老子的。
这时夫人散步回来了。刘老爷陪着,举起手臂给她打伞遮阳。女人不显岁数,夫人看起来比刘老爷年轻些,又高一截,瘦一圈,白一点。刘夫人眼皮上吊一脸尖刻相,相比之下圆润的刘老爷和煦许多。
“夫人,这位道长说要看看您的卧房,怕——有什么方位没摆对。”
“你陪他去吧,别磕着碰着了就是。”刘夫人尖声尖气,眼睛根本没望过来。而且说完后扭头看自己笑眯眯的丈夫,旁若无人嗔到:“你带些人来我的儿子就遭殃。上回把我的树砍了,这回没得砍,你把我撵出门吧!”
刘丙春好声好气道:“夫人啊您也听人家说了,菩提养院儿里招鬼。再说,有那树的时候您不总睡不好嘛。”
夫人皱起眉头:“你不要跟我闹,诶,我头疼。”刘老爷连忙搭着手让她坐在石凳上,又喊下人:“给夫人端碗四神汤来。”
下人从别院里端来,邹仁也跟管事从屋里出来,刘老爷见状连忙斥责下人:“干什么吃的?道长来这儿多久了,怎么茶也不见沏一个?”
刘夫人听他说,越觉得是在骂自己这个做主人的,重重地把碗搁在卓上,“哼”了一声往屋里走,走一半又回头:“阿爹,今晚我还睡不睡这儿啦?”
管事连忙向邹仁拱手,邹仁从袖子里拿出几道符,道:“此事需从长计议,在下心中有数。这些符咒暂且能保夫人安眠。”
刘夫人愣了愣,然后才“哦”了一声,狠狠地剜了一眼刘老爷,慢摇慢跩踱进屋内。
刘老爷跟邹仁道歉:“不好意思,你别往心里去,以前有人来乌烟瘴气搞一通,我夫人——其实——她不大信这些。”
“那好吧。”邹仁做出一副要收起来的架势,刘老爷连忙拉住他的手:“贴这几张没关系的。”
邹仁看了看刘老爷的神色,然后做了个退让的手势。刘老爷退开,邹仁左脚蹬上石凳,却飞身上了墙头,只看他步伐又轻又快,在屋顶上走了一圈又稳稳当当落地。
刘老爷忍不住叫了声好,这位小道长真是踩在瓦片上一点声响也没有,还没有看清他的动作符就贴好了。比那些肉体凡胎的道士高明多了。
“道长真是好俊的功夫!”
刘老爷热情引着邹仁出院门,亲自送他去收拾出来的客房,却在门前欲言又止。
“刘老爷有话不妨直讲。”
“道长,您费费力,能不能再送我几道符?刘某愿出重金。”
这是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