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息吧(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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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早纪而言,她的人生转折点是在十五岁的时候遭遇车祸,魂穿到了五岁的濑名姬身上。
对于濑名姬而言,她的人生转折点是十八岁的时候,舅舅今川义元被织田信长斩于桶狭间。
自那以后,似乎她的人生就急转直下,被各种纷乱纠缠——她还未来得及怨恨罪魁祸首的织田信长,命运就迫不及待地拿她开刀了。
无论是“筑山殿”这个暗含轻蔑和嘲意的称号,抑或是家康更加肆无忌惮地大张旗鼓,无不深深敲醒了她。
——濑名姬的意义是今川氏,而不是早纪。
她其实应该早有所觉,但人类保护自身的机制,迫使她将注意力从这种认识上移开。
现在想来,或许人天生就有趋利避害的能力,她也下意识装的像个有分寸的小孩子,即使偶尔有出格的举动,也还是可以用“姬君年龄尚小天真无邪”完美地糊弄过去。
更甚者,为了博得舅舅的宠爱,她特意在对方空闲时缠着要听故事,听他讲他的父亲今川氏亲从一个顽劣小子成为一国大名的事迹,她怀疑这是他的长辈曾经讲给年幼的他听过的。最后,她还用奶声奶气的声音说要嫁给龙王丸(今川氏亲的乳名),得到他一个轻柔的揉头。
不过,人是会被安逸的环境麻痹的,在舅舅的放任下,她很快告别了战战兢兢的讨好,变得有恃无恐。哪怕不情不愿地嫁给松平家主,可她知道自己还是今川家的公主,没有一天低声下气过。
她的童年与不幸二字全无交集,尽管同父亲关系生疏,但位高权重的舅舅对她多有纵容,对于一个伪儿童而言,已经算尽到足够的责任了。
一直被养在今川馆的,锦衣玉食的长大,还没有察觉这个时代冷酷血腥的实质,仍扯着华美的幕布把自己围起,在小小的圆圈中跳着自娱自乐的舞蹈。
说不定,正是因为察觉到了她傲慢封闭的内心,舅舅才同意父亲将她嫁给松平元康的举动吧。只要他还活着,松平元康就没有越过她去的理由,特别是松平就在他眼皮底下,连隔断消息都做不到。
至少,是有这么一点考量在里面的……吧。
濑名姬不敢确定,也不愿细思,就这样迷迷糊糊过一辈子也好。
可为什么……她从前那么不在意历史呢?
对于战国的了解仅限于“明智光秀发动本能寺之变”“织田信长差一步就夺取了天下”“丰臣秀吉”“德川家康”这些基本的常识。“桶狭间之战”也有耳闻,但偏偏忘了另一方是今川氏。
因为无能为力和避之不及,所以刻意忽视战场上的讯息,潜意识有没有这种趋向,她自己也辨不清楚。
如果……
嘛,算了,类似的假设早在成为“筑山殿”的时候翻来覆去想了好几宿
——想法若是有重量,大概能沉没数十艘巨轮;若是有体积,则能与珠穆朗玛峰比高。
从某种角度来说,正是这些由于今川衰败引发的剧变扰乱了她的心神,才使她没办法一心一意地诅咒织田信长——不过诅咒要是有用的话,好像也轮不到她呢。
按理说,她应该是恨死了织田信长的,毕竟她之后的苦难很大程度上拜他所赐。但当她得知松平元康改名为德川家康后,就突然丧失了所有能用于仇恨的力气。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把她的一生搅成沼泽。
就这样,早纪突然就在濑名姬的躯壳里惊醒了,但也更加无法挣脱悬垂在身上的枷锁,于是痛苦,于是清醒,然后痛苦愈加强烈……
这样极致的痛苦把她逼疯了,所以她不再是早纪,也不是濑名姬,而是
——她们被咀嚼得支离破碎的残体,对乱世深沉的憎恨与恶意,连系上对织田信长细碎而坚韧的执念,这样的原料组成,放在滚沸的油中煎炸至焦糊
——诸如此类的存在。
“我的一生不是催人泪下的悲剧,而是始终无人呐喊的哑剧。”
当她怀着这样的觉悟迎接死亡,命运却露出了玩味的笑:她活着,但彻底不是人类了。
大彻大悟,不存在的,只是披上了完好外衣的骨质怪物。平日里只是个略显神经质的少女,一旦揭开伪装就会化作妖身。
可你看啊,无时无刻不窥伺着人类皮肤的怪物,竟然被选作了审神者,审判神明之人。
怀抱着难言的恶意期待,她注视着外表靓丽的刀剑男子
——若是他们杀了她,堕落成相似的怪物,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