濑名姬(2 / 2)
“啊?”信长用右手支起头,左手搭在袖子上轻敲节拍,不是很能回想起有这么一回事。
早纪优雅地坐直了身子,同之前的失态比起来,她现在的姿态端庄大气,依稀透露出作为贵女的风采。她表示理解,像织田信长这样的大人物怎么可能记得区区一介无名女子。
“我是濑名姬,或是筑山殿。”
她说“濑名姬”的时候眉头拧得紧紧的,不甘不愿的样子,说“筑山殿”时却面无表情,好似一尊泥塑。
“呃……哦!竹千代的妻子啊,我记得……”
信长似乎想到了什么,话头就戛然而止在这里。
“……阴险狡诈,为人奢靡,立身不谨。不仅如此,密谋投靠甲斐的武田胜赖,想要灭了织田家满门等等,凡十二条。”
“您的女儿对我一生的评价,何等的精辟啊。”她再次俯身,行了一个大礼。
信长的神情并无变化,没有愧疚,也不见尴尬,只是以平平淡淡的姿态说出了自己的感想:
“我是不喜欢对没见过面的人轻易下定论啦……不过虽然听上去像反讽,为什么我却觉得你其实很感激我,真真切切的那种。”
“我……自然是感谢信长公的,您的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她的眼底是一片璀璨的光芒,看上去像是褪去了石衣的美玉。
“那段生命,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信长不置可否:“那个时代本来就像个错误。”
“……可即使如此,也有的是人想活下去。”
“我也是想活下去的,但更想活得像个人,所以我宁愿死——偏偏自己又下不了手。在您看来,这必然是个笑话吧。”
她的唇角微扬,看上去被自己逗乐了一般,眉眼的末端却向下压着,使得整个表情有些古怪。可早纪的长相是秾丽华美的,摆出这样的表情也不会难看,甚至还有一种异质的魅力。
“那是你的事。”
面对这样的女子,信长的回应堪称冷淡,对于她的感激、纠结、怨苦,甚至都懒得抬一下眉毛。
织田信长本来就不是会因这事情有所触动的男人——无论五味杂陈的人间百态,还是惨绝人寰的地狱风景,都不能在这个男人的心上留下哪怕半点痕迹。
就算跪在他身前,剖开胸膛,把所有刻骨铭心的感情捧到他面前,也只会得到一个短促的鼻音作答案吧。
你难道指望他同情你吗?
早纪扪心自问,不,自然不是这样。如果渴望他人的同情,本丸里那些本性良善的刀剑男士不是更好吗?如果介意他们不是人类的话,找那几个天真烂漫的好友倾吐心声,不行吗?
因为她需要的不是廉价的同情,更不是昂贵的怜悯,只是深有体会却漠然以对的一视同仁。
听上去多奇怪,她竟然渴望着这样的东西。
其实也只是希望看到另一种可能性吧。
——人。
如果没有本能寺之变,那或许她就不会在织田信长身上寻求这样东西了,可当它发生了,就确实而有力地证明“织田信长是个人”的观点,所以她希望对方能够听到,并以那往昔回忆中战国特有的无情作为回答。
或许那个时代的印记已经揉入了她的骨血,再难分离。
织田信长告辞后,早纪身上那种黏稠的恶意又冒出来了,冲着刚才开始一直像个石雕的压切长谷部刺出:
“压切,感动吗?见到了旧主。”
“若是主的命令……”压切长谷部的表情近似麻木。
烛台切光忠一听这个论调,心下就暗道糟糕,果不其然,早纪的脸色立刻难看起来,抄起手边的东西砸了过去。
压切长谷部不躲不闪挨了一下,就要请罪,却被早纪喝止。
“停!回本丸去!立刻!马上!给——我——滚!”
“呼呼……”她掐着腰喘气,脸上还滞留着少许嗔色,指使着药研藤四郎和烛台切光忠,“烛台切去做饭吧,药研你送压切回去,顺便让歌仙安排一下,明天让宗三来现代。”
……笼中鸟。
她冷哼一声,眼睫轻颤,谁不是呢?
青色的月光,独自做著梦。
仰望着星辰,噙满了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