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救(1 / 2)
浓华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看向霍尧。
四周的阳光充沛, 这里冬日寒冷,可是到了夏天,也没见得比洛阳凉快多少。她穿着单薄的襦裙。襦裙只有薄薄两层, 外面只是一层薄纱,日头之下, 抬眼看过去, 如身披轻雾。
浓华抬起手里的团扇, 团扇上薄薄的一层丝绢, 将她的一张脸给遮了大半。
“霍府君是不是中邪了?”浓华言语讥讽, “你是臣,竟然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 小心哪日死无全尸。”
她言语讥讽, 话也说的难听。霍尧摇摇头, 根本就不把她这些话放在心上。
他听过的难听的话,都不知道有多少,她说的这些,比什么断子绝孙, 厚颜无耻,可好听多了。
何况她声音好听, 骂人的话, 也能被她说的情意绵绵的。
“我到底能不能, 你心里最清楚。”霍尧也不生气, 他大步走上来。
征战外几月, 身上肃杀之气越发浓厚。靠近了,浓华就感觉到他身上的压迫之力更重。
“你不怕我出去说么?”浓华好奇,也不知道他是真的有恃无恐,还是胆子格外大了。竟然当面对她说这些,记得以前他还是很老老实实,至少在她面前是。他在外面杀的血流成河,到了她跟前,就是精忠报国的忠臣,至少在他篡位之前,是这样的。
现在再来一遭,却好像失去了耐性。
“皇后就算说出去,又能怎样?”霍尧说着离她逼近了一步,浓华想要推开,霍尧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
之前装模作样,真是憋死他了。装了那么多年,已经是极限,还来这么一次,简直要他的命。
“现在除了幽州之外,你还有谁能可以依靠?”霍尧笑了笑,“王牧之已经被那几个藩王联手给轰出去了,现在藩王们自己打的如火如荼,我去的时候,他们都打的两眼发红,六亲不认了。”
霍尧笑了笑,“至于并州,匈奴和羯人已经攻破晋阳,难道你不记得了?”
前生就有这么一遭,所以霍尧完全对着当初的两刺史联军完全恐惧过。因为他知道一开始就打不起来。
浓华知道依照刘隆的本事,并州守不住,但没想到这么快。
“这才多久?”浓华惊道。
霍尧奇怪的抬眼看了她几眼,“皇后难道还不知道,你们士族子弟的那点本事吗?”
他说着,拉住她的手,往怀里带。浓华不肯,他径直扣住她的手,稍用点力,她就整个都落到他怀里了。
两人比上辈子还不清白,上辈子至少霍尧还懂点规矩,但是现在他几乎是什么都不管了,自从上次挑明之后,不管什么都是随心所欲。
霍尧穿的不多,他这个时候正年轻,年轻男人的体温原本就高。在这个热天里,穿多了,根本受不住。
他热烘烘的体热,透过那几层薄薄的布料,传过来。烧得她心慌。
不同于皇帝,他现在还是一个年轻男子,年轻男子俊美无比,天生就是来蛊惑女子的。
“你够了!”浓华伸手就去推。
手掌才触及他的胸膛,几层薄薄衣料下的肌肉在手掌下越发的轮廓清晰,她才碰到他,顿时手掌就和被烧到似得,闪了回去。
因为惊慌手里的团扇也掉在地上。
霍尧一笑,“我又不会现在就对你做甚么,你怕甚么呢?”
他笑的痞气十足,嘴里说着不会对她做什么,可是手掌却还是在她腰腹那里缓缓动了动。
那地方可是女子的敏感处,有点风吹草动,就能感受的到。
“我记得刘隆和拓跋部交好,拓跋部一向对朝廷忠心耿耿,绝对不坐看匈奴人和羯人打过来。怎么可能……”
鲜卑是朝廷养在边境的猎犬。尤其是慕容和拓跋两部,不仅仅帮着朝廷戍边,并且两部的酋帅还把自己的长子送到洛阳太学读书,拓跋部的那个世子更是在洛阳呆了近二十年,一直到父亲年老体衰,才回到漠北草原。
“皇后真是和其他士族子弟一样的毛病,天真烂漫。”霍尧低头笑了声,他嘴唇在她耳朵上若有若无的划过。
“士族子弟的毛病就是自视甚高,祖宗的本事,都以为自己与生具有。要是真有本事,那也罢了,可惜都是一群中看不中用的草包。那个刘隆,被匈奴人和羯人围在城池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最后他还算风雅,在城墙头吹了一首笛子,让匈奴人和羯人暂时退去。只可惜,胡人也不是傻子,见着他没有真才实学,又马上围了过来。”
霍尧说起这个和说笑话似得。
“这次胡人可没管他那套风雅。幸好拓跋部派了一员猛将过来,才解了他的围。并且拓跋部还把那个猛将留在他那里,让他帮助他刘隆守城。只是可惜……”
“可惜刘隆此人太过自负,他认为猛将才能在他之上,不能掌控,竟然找了个由头,把人给杀了。那个猛将之子连夜逃到了匈奴人刘充那里,把城内的所有事都捅了出来。”
“皇后说说,他守得住吗?”
霍尧在她耳边轻声道。
浓华抬眼,气息已经有些急促。他放开她,好让她能喘得过气。
“明明城池可以守住的,却因为自己的愚蠢自负,闹得被匈奴人砍了脑袋的结果。说实话,他和王牧之一块来的时候,我从头至尾都没有放在眼里过。”
“你没打算对并州下手?”浓华问。
霍尧摇摇头,“不是现在。”
“你之前觉得我痴心妄想,现在觉得,我刚才那句狂妄的话,到底能不能成真,可以等等看。”
浓华咬住下唇。她水红的嘴唇被她要紧紧咬住。霍尧看着都有些心痛。
“你……”她开口,“你到底要做甚么?”
浓华就弄不清楚霍尧到底要干什么,他得了天下,要什么女人没有?就算他的心思和其他寒门子弟一样,身居高位之后,想要娶个世家女子,那也不到她的头上。难道让昔日皇后在身边伺候,格外满足?
“……你说我想要干甚么?”霍尧问。
“疯子。”
霍尧半点也不生气,他仰首一笑,“说我疯子也的确是妥当。可是这天下,老实人扛不起来。”
“那些藩王,只会搅乱天下。而士族,除去四处钻营之外,却不知如何收拾。只有我才可以掌控局面,收拾这个天下。”
这话若是从别人的嘴里说出来,那就是不知天高地厚。但浓华知道,他是认真的,而且他的的确确有那些本事。
浓华自己就出身士族,太明白士族的作风。士族们早视庶务为下等,自己只顾得上寻欢作乐,故作风雅,谈玄时候滔滔不绝,但真的到了该要上阵的时候,全都成了不能用的废物。
这个天下,士族可以投机,但是收拾天下终结乱世,对于士族来说,他们不会花费这么大的力气,而且这个天下也不值得他们如此耗费心血。
浓华抿唇,看向霍尧,霍尧站在她身侧,唇角噙笑。
“你心里其实比陛下清楚多了。所以当初才会那么痛快的把传国玉玺给我,是不是?”霍尧在她耳边轻轻问。
他说话时候,她的耳朵被热气拂过,浓华险些伸手去捂耳朵。
“你想多了。”浓华快速退开几步,和他拉开距离,“当年不过是被你逼迫的而已,没你想的那么多事。”
霍尧不信,“你说谎。”
多年上位者,让他的双眼无比锐利,不管真话假话,不管何等身份,他都能一眼看出来。
浓华当场被他揭穿,也不惊慌。
“你爱如何就如何。”她转身要走。
才款款走了两步,霍尧伸手抓住她的手,“无事,来日方长。何况我到时候的确是对着你想要如何就如何。”
这个流氓!!!
浓华听出他话语下那些带色的意思,伸手一巴掌打过去。
霍尧一把扣住她抬起的胳膊,“打来打去,也不怕把你的掌心给打出茧子来了。”
“这次你别想着自尽。若是你真有不测,崔家满门……”
浓华目光倏地锐利起来,“你敢对崔家动杀心,那么你的霸业就别想要了。”
霍尧笑笑,“不用我自己动手,我有的是办法。”
她知道他不是说说而已。
霍尧说完,低头在她脸颊上轻轻啄了下,浓华一把捂住被他亲过的地方。眼角抽搐,似乎恨不能把他给吃了。
浓华知道自己打不过他,转身就走。霍尧站在后面,见着她离去,伸手捡起她掉落在地的团扇。
袁氏火烧火燎的拉住崔烨就往浓华那里赶。
“阿姆怎么让阿蜜一个人在那儿!”崔烨也是着急,脚下走的飞快,恨不得将木屐都给踩飞了。
袁氏也是满头大汗,“大郎君你不知道,姓霍的,现在炙手可热,娘娘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崔烨捏紧手里塵尾的玉柄,“他算甚么炙手可热!”
说着,径直拐过一个拐角处,直直的撞上浓华。
“娘娘!”袁氏看到浓华喜出望外。
“阿蜜。阿蜜没事吧?”崔烨站定,上上下下打量她。
浓华面色疲惫,摇摇头,“阿兄,我有点累。”
崔烨连连点头,伸手扶住她,陪她慢慢往回走。
“霍尧之前找阿蜜,是为了何事?”在崔烨看来,霍尧就是个暂时得势,且不知天高地厚的寒门子弟。他那些想法,最终也只能是痴心妄想。只不过眼下形势不明,姑且和他周旋一二罢了。
周旋只是周旋,若是霍尧真的要做出什么,崔烨第一个就饶不了他。
“他和我说并州晋阳告急。”浓华回答。
崔烨听后就感觉不对劲,如果真的只是为了说这个,完全不必把旁人给遣开。
可浓华不说,他也不好直接问。
“这个我也听说了。”刘隆叹了口气,“刘府君已经被那些该千刀万剐的匈奴人给害了。”
“我听说他之前把拓跋部派去助他一臂之力的大将给杀了?”
崔烨冷不防被她问到,点点头。
“听说是这样,不过也怪不得刘府君。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那个鲜卑将领本事极其强悍,若是压制不住,到时候晋阳就易手了。”
“至于他那两个儿子,只能说胡虏就是胡虏,半点礼义廉耻也不懂得,逃回漠北,那也算了。竟然还去想匈奴告密。”
“刘隆自毁长城,怨不得他。”
崔烨以为自己听错了,“阿蜜?”
浓华摇头,她借口身上累了,径直回去。回到内室里头,靠在凭几上。
“崔家现在还能繁荣多久?”
袁氏听了吓了一跳,“娘娘怎么了?”
“我在想,崔家的门第能维持多久。”浓华道。
霍尧说的那些话,无不一一都中了。果然不愧是终结这个乱世,并且登上帝座的人,话说的不好听,但是见解却是一针见血。
“娘娘说甚么呢。”袁氏吓得心惊胆跳的。她大着胆子伸手摸了摸浓华的额头。也没见着她发热。
“没甚么。”
“清河崔氏是百年簪缨之门,没有几个门第能相比。一定能世世代代兴荣。以后,娘娘见着那个人,远远的躲开。”袁氏给浓华出主意。
浓华有些头痛,伸手轻轻按住头靠在凭几上。
过了几日,洛阳那边有人送来书信,崔檀让长子回洛阳。
现在洛阳也不是那个曾经的风流富贵乡,崔烨看到父亲来信,不得不和浓华告别回洛阳。
晋阳城破的消息,很快就传了来。
并州和胡人们靠着,是朝廷抵御胡虏的一道重要屏障。晋阳更是朝廷北大门,现在并州被破,晋阳已失。朝廷北门豁然大开,门外是觊觎中原的匈奴和羯人。
一时间,议论纷纷,不过这些议论只存在高门。底下的庶民们,只管自己能不能过好日子,至于谁来,都不在乎。
“让我出兵?”霍尧在衙署里,听张掖把话说完,差点没笑出来。
张掖点头,“正是。”
“让我出兵,也要找个由头,现在我才拿下冀州的一半,冀州还没有完全落入我手。更何况蓟城里还有一堆事,万一有人觊觎,谁到时候又来替我负责呢?”
张掖点头,“府君说的没错,那些世家大族,怕不是想要凭借这次消耗府君的兵力,到时候让他们占便宜。”
霍尧点头。
那些世家大族见到胡人已经打了过来,纷纷要求霍尧发兵,理由是现在胡虏都已经南下,霍尧身为幽州刺史,都督幽州冀州兵马军事,应当出兵驱除胡虏。
那些话说的大义凛然,似乎不答应他们,就成了罪人。但是这话语下的用意,霍尧也不是傻子,他看得出来。不过就是觉得他一个寒门,在这个高位上,让那些士族很不高兴,也察觉到威胁。
干脆拿他去堵胡虏,就算打赢了,除非他在战事里兵力充实,不然到时候,就沦落成砧板上鱼肉。
士族的这些个手段,他都不知见过多少次了。回来一趟,见着他们还在用,霍尧不禁觉得颇为怀念。
“只是府君不答应的话,那些士族恐怕又要说府君如何。”另外一个文士道,“到那个时候,府君的名望。”
霍尧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估计那群家伙就是这么想的。”
他笑了一声,“派个百来十人出去,就当时应了他们这话吧。”
“这……若是他们提起来……”
霍尧看了一眼手里关于各种安置流民的文书。冀州并州大乱,尤其并州,那些匈奴和羯人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并州流民骤然多了不少。
而且这些流民不仅仅向幽州,还有些往关外去了。
流民增多,如何安置,而且还不能让这些流民白白接受救济,
“提起来就提起来,他们要我出兵,我出了。可是他们也没说要我出多少。至于要说甚么,嘴长在他们自己身上,爱怎么说,随便他们。不过,到时候恐怕他们也没命说了。”
霍尧说完,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前生他就见过这种阵仗,那时候他一个兵都没出。晋阳城破,是刘隆这个白痴所为,并州百姓也是被他所害。和他没有任何关系,自然谈不上出真力气去救。
羯人和匈奴人的作风堪称是禽兽,他们对待士族的手段,残忍无比,男子们换了奴仆的青衣在席间充当仆从,羞辱一番之后杀掉。世家女子们被轮番凌辱,紧接着被当做奴婢发卖。
当年他记得,就连出身河东裴氏的渤海王妃都被羯人玩腻了,随手卖掉。
不过这一切,于他来说,只不过是耳边的一个比较新奇的消息罢了。
前生如此,现在更是如此。
士族势力太大,容易尾大不掉。这点恐怕皇帝那儿比他的感触更深。对付世家,那些手段,都比不过一个杀字。他见着两代皇帝和那些世家斗智斗勇,各种手段都用到了,可惜最后还是比不上胡人的一把刀。
“你们知道,如何让世家彻底败落么?”霍尧突然开口问道。
这个问题让所有的人都摸不着头脑。
张掖支吾了好会,“这个……”
众人在下,都是面面相觑,不知要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世家之所以能成为世家,是因为他们百年之前就已经在朝廷为官,世代下来,早就成了一方势力,想要让他们彻底败落,恐怕不容易。
霍尧看了一圈下面的人的脸。
听下面人半晌没有声音,霍尧干脆道,“是刀。”
“士族若是用平常的办法,恐怕争个几代,都不见得有效果,就算一时败落,凭借家族底蕴,族中子弟,也很快能复起。但是若是死了一大片,那就不同了。”
霍尧说着,伸手拿起案上的热水慢慢的喝着,“族人都死得差不多了,命都没有了,一夜之间全族倾覆,就算有幸存,已经无力回天了。”
他说完,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