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未竟(一)(1 / 2)
外面阳光正好的时候,连漪听着先生的话,一下一下走神。
他的思绪走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出了正听课的屋子,在飘动的绿树枝子上悦动,转眼又直面着天穹,仿佛已经平展展躺到了屋顶看太阳,而不是闷在屋子里读书。
他戳了戳身边的连玥,连玥不理他,连漪便觉得很没意思,长长地打了个哈欠。
连玥手里的笔都未停一下,竹简与兔毛笔之间毫无滞涩。
明明外面阳光正好,连漪想。
*
下了学,同窗呼啦啦涌出屋子,连漪走神以后又被拽回来,脑子里涨涨地装了许多先生的话,如今竟分不清究竟是在哪个灰压压的窝棚里,还是在修筑地精美宽敞的广厦里。
然而他的确是在广厦里,在雕梁画栋的辟雍里,在无数学子想要进入的国子监里。
“今儿就应该逃课,去屋顶上晒太阳。”连漪一边走,一边和连玥絮絮叨叨。
连玥大约是觉得他脑子进水了,突然说这些话。然而也不是很惊讶:连漪做什么都是间歇性的,间歇性地不想学,间歇性地不想读书,又间歇性地想发愤图强。
大约是外头景色太好,而他又太无聊。
连玥很了解连漪,谁让他是做哥哥的。
他这个弟弟,颇有几分聪明,也能下几分功夫,可惜缺了点约束。总想搞出点什么好玩的来,又不敢真去纵情声色,怕玩物丧志。
——宫里玩物丧志的,多了去。大约基于连漪这可贵的胆小,连玥很愿意这样守着他,让他规规矩矩地胆小着,偶尔出点格也不坏。
所以,当午后还要上学,而连漪又一脸眷恋地看着屋子外的好景色的时候,连玥纵着他逃课了。
*
宫里景致很好,却不是拿来玩的,而是拿来看的。
花花草草像被太阳打了一层闪粉,繁繁茂茂的。然而宫娥们揪起其中一两枝,站在那里赏玩时,又好像在赏玩什么珠宝器物,令人不懂美在何处。
连漪想在春光里动起来,和花花草草一起长在地里吹风,舒展枝条,直朝着太阳长去。
他听姐姐讲过海外传来的一个故事:一个男孩儿,每日在海边捡起鸟羽,用蜜蜡黏起,最终在猎猎的海风里起飞,脚下是惊涛拍岸的大海,面却直朝着太阳,扇着翅飞去。
他是飞上了无尽的天空,还是坠入了无底的深海?不知道。
但飞起来大约已经很好了,飞起来的那一刻,冲破的辖制已大过困守在地面上一世的痛苦。
好过像麦子一样牢牢长在地上,长在这一处,生生世世,云过云来,万代更迭,都从未挪动一寸。
像这地上的人,牢牢栓在此处,生于斯,死于斯,困守着,不曾变。
哪怕飞起以后坠入大海,也是很好的。太阳把海水照地发亮发热,透彻轻薄,蓝盈盈带着细沫,海面下是深邃而梦幻的未知。那种被太阳晒透的暖包裹着水的清凉,总叫他想起一个人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