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雨潇潇（九）（1 / 1）
连潇放下茶盏，暗叹一声，为了彼此清誉，一时也不好开口说些什么。
宇铮这回真是下了血本，这姑娘看起来修养颇佳，一举一动莫不合乎仪礼，必然不是烟花之地的风尘女子。且她容貌酷似宇铮，连潇心下已有八'九分确定，这姑娘应当和宇铮有血缘关系，搞不好是亲妹。
姑娘也是可怜人，好好的深闺大小姐，就这样不清不楚和自己见了面。见了自己容色如此欣喜，日后自己又无法与她有夫妻之实，只怕会辜负她这一番欢欣。
如此思忖，连潇心下多有不忍，面对宇则绵卸了几分防备，多了点怜惜。
哪怕他惯于演戏，也不想把姑娘一生栽进来。诚如宇铮所说，宇家是贫民出身毫无根基，可再怎么说宇铮如今已是统帅，可算朝中新贵，这位姑娘又得体大方，就算不跟着自己，照样能嫁给更如意的郎君。
打定主意，连潇对她态度更为温和，想今日和这宇小姐说清楚，让她不要嫁给自己。
他起身斟茶放在桌上，请宇小姐用茶。宇则绵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不胜娇羞地谢过，接过茶水抿了几口，一对长睫如彩蝶扑闪，偶有几点视线悄悄落在连潇身上。她手里握着连潇递给她的小茶杯，那茶杯上的瓷釉有冰裂纹饰，杯底描着错彩红鱼，在莹褐色的茶水里栩栩如生。
“不知潇公子还记不记得，七年前在花萼楼外，民女曾与您见过一面......”
连潇还未来得及措辞，宇小姐竟先开口了，连潇闻言一边回忆一边头疼，按照他读过的话本子，这姑娘接下来便要讲述她是如何情根深种，剖白心思后约为婚姻了。
七年前，花萼楼外，他还真有印象，因为统共没出过几次门。没记错的话那是他和宇铮第一次见面，当年十三四的宇铮才从战场回来，立有战功而被父皇赏识。父皇吩咐宇铮从此保护自己时，不单自己，宇铮也惊讶极了，因为初次见面时宇铮以为他是公主而非皇子，如今回想起来，皇帝当年的命令与招宇铮做驸马也没什么区别。
而连潇惊讶，则是因为他没想到，父皇原来还挺重视自己。自母妃去世后，父皇虽常来探望，却不让他出门与其他兄弟姐妹一起读书，只让他一人待在药寮里。
那天他难得出了药寮，轿子还没坐热，转眼又进了楼。花萼楼，全名花萼相辉楼，意为兄弟之间应当相互扶持，有如花朵与萼片交相辉映。选择在花萼楼让他们二人相见，大约是想二人扶持互助，有如异姓兄弟吧。
回想到此处，连潇心里极柔软的一块被触动了，不知是因为父皇，还是因为宇铮。他放轻声音，带着淡淡笑意：“怎么，当年宇姑娘也在么？连某愚钝，竟未曾发觉。”
宇则绵闻言，紧张地扯下手帕，用手指绕起圈，低头小声回答：“当年兄长初次觐见殿下，民女也有幸得诏入宫，其实是皇上垂怜，许进宫半日陪伴兄长…兄长觐见时，民女便在楼外等候，曾透过花萼楼的水晶帘，远远望见过殿下…想来殿下不记得，也是应当的……”
是了，宇铮幼时因战乱入军旅，战事平定后又进宫当值，倘若真有小妹，也只有返回王都、还未授勋那几日可以陪伴。授勋后，他戎马倥偬，陪伴亲人的日子就更少了。连潇向宇则绵告罪，转而又夸赞起她兄长，说他在宫中如何受赏，如何得力，想来小妹都希望听到兄长英武事迹，便着意添油加醋，给足了宇铮面子。
那宇则绵果不例外，听到兄长在宫中如此作为，又受连潇盛赞，大约觉得连婚事都更笃定几分，眼里一下亮晶晶的，头也不低着了，听得兴致勃勃。
连潇喝口茶润嗓，顿了片刻，才发现他好像把宇铮说得太好了，平日里他都没这样夸过宇铮，不由有些赧然。幸好今日宇铮不在，否则不知会羞耻到何等地步。
宇则绵接话道：“兄长平日在家中也常说潇殿下神机妙算，聪颖无比，可惜兄长不才，性情莽直顽劣，常惹殿下不快，回府后又暗自懊恼…此回入宫，民女也想代兄长替殿下陪个不是呢。”
连潇是真没想到，宇铮这种脸皮厚过城墙拐角的人，居然还知道“懊恼”二字如何写，一时哑然，不知是真的还是这宇姑娘说的客气话。他印象里的宇铮，实在和她的描述相去甚远。
“啊…啊，不妨，不妨。连某并未不快，令兄他…他瑕不掩瑜……”连潇尴尬地用手帕拭汗，还未平复下来，只听那宇姑娘又丢来一记重击：“既如此，想必殿下也知晓兄长之意，知道民女今日入宫所为何事了吧…”她娇羞地掀起眼帘，脸上的脂粉都因红晕显出莹彩，“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自七年前初见时，民女便倾心于殿下天人之姿，自此寤寐思服，魂牵梦萦…”她从椅子边款款走来，朝连潇一福身，微微低垂着眉眼，头上如云的发髻也随之颤动，显出顺滑的质地。
连潇受惊，直起身往椅背靠去，一时间狼狈无比，不想事情已到了这步田地。他哑着声请宇姑娘起来说话，没有漏看对方眼里那一抹惊喜，但长痛不如短痛，只得狠下心道：“宇姑娘心意，连某不胜感激，本该一偿姑娘夙愿，只是…只是…”他抬起头，看到宇则绵愣在原地，眼里泪光莹莹，心下愈发不忍，只得尽量告知实情：“只是连某身有残疾，气虚体弱，怕拖累姑娘一生……”
“民女并不在意这些啊！”宇则绵眼含泪光，“兄长告诉民女，潇殿下满口答应，民女这才愿意抛头露面，入宫觐见殿下。殿下可知女子清誉何等重要，风刀霜剑不敌人言如雪，来日流言如沸，要民女如何应对呢？”
连潇不忍地皱着眉，宇则绵已凄凄切切哭了起来，一边拭泪一边呜咽着说：“民女看殿下'身修体健，神采照人，不知何处有残疾？就算有疾，民女也愿意照料殿下一生一世，不会离弃。亦或者是殿下与兄长不睦却不发作，只寻个由头来打发民女？”
连潇见不得她如此伤心，她说得动情，连潇长叹一声，只觉得时至今日，他的秘密是守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