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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顽不灵(四)(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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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丸生平甚少有极其厌恶的东西,一般都只有“没感觉”与“特喜欢”两类,而他的名字就属于“没感觉”那类。

他的名字是爷爷起的。

丸,圆也,倾侧而转者。圆融也好,转圜也罢,都需要缩起身子隐忍性格。但是隐忍收缩不是为了一直做个圆丸——是为了蓄力而跃,所以他的字取了“之跃”,名与字之间是一副张弛有度、意寓极好的系连。

但是,可惜的是,这么好的寓意,偏偏念作“鱼丸”,令人有些羞耻。

爷爷是严肃过头的性格,哪里管这些细枝末节,说给你赐名,你就得欢欢喜喜收着。

鱼丸其实不大喜欢这种感觉,无论是丝毫不能反抗的过于权威的爷爷,还是这个寓意虽好却带着理学暮气的名字,还是自幼都要与经史相伴,身边是积年的老人家,生生把他磨地过于老成。

他的自由太少、太少,身边都是需要他缩起身子的网眼,他堪堪做个漏网之丸。唯一能喘息的间隙是头顶的星星与史书间偶尔有趣的零星,但史书看多了,未免早早彻查了因果,揣摩了人性,许多激越轻狂的念头都在书页里张扬过,已无带来现世亲历的必要。常有人夸他通透踏实,鱼丸却觉得连痴怨一番的趣味也被剥夺,只留下冷冰冰的书堆以及头顶一片亘古孤独的星芒,也挺无趣。

所以他总在预备着,是否有个亲历的机会,让他好好把未曾看过的东西亲历一回,不需明哲保身,不用趋利避害,就只是真实而激烈地做些什么。想从日复一日的故纸堆与兰台同仁身边跳开去,沿着天边的路去山的那边海的那边,去新的天地,去真的不一样的地方。

然而这实在是痴心妄想。且不说鱼丸不舍得伤害只有他这个嫡孙的爷爷,根植心中的使命感也不会轻易放他走,人性本善的四端似乎在他身上发展地格外完全。

但可惜的是,鱼丸曾有过两次深彻的变化。

第一回是鱼丸还小的时候,他刚能上书房和演武场,从宫里往府上走,经过一片御林军演练的驻地。那驻地是沙土地,为了能施展得开而格外平坦空旷,驻军巡逻时便恍若空无一物的戈壁,前后的楼台都远到了地平。

那天风很大,呼呼地刮,鱼丸斜着身子走了一段,发现前方有个小小的黑点,被风不断刮着跑。鱼丸心里一动,那小黑点毛乎乎的,似乎是个惹人怜的活物,他赶忙上前去,发现是个小麻雀,好像伤了腿,已有人用白布条包扎了。鱼丸不禁皱起眉来,想着既然救了就救到底,在这样大风天放着一个小动物被风吹着跑,它又振不起翅又稳不住身,被吹得不断翻跟头,算怎么回事呢?

他心疼地追上麻雀,伸出手,在要摸到麻雀的时候一顿,看了看自己的手和洁净的仪礼服。他是史官,自小只用观星读书,不许触摸动物。他爷爷讨厌所有带毛的玩意儿,说那些家伙的毛里都藏着跳蚤,灰扑扑的不干净,他碰了一准要生病;且史官仪礼服的布料是专供的,不可玷污。这小家伙一身的土气,难保不给他衣服上留下污渍。鱼丸却还是不忍,只得堪堪用手拢住麻雀而尽量不碰它,给它挡挡风。小麻雀停住,正在鱼之跃怀疑它是不是死了的时候,它挣扎着在鱼之跃手间睁开小眼睛,显示出一点令人动容的生命力。

鱼之跃眼眶一酸,就想这样捧起小麻雀回家去,好好摸一摸它脑袋,暖一暖它。他将手不断缩小拢上去,却又害怕地把手拿开,一来他没摸过活的动物,还是不敢;二来爷爷积威已久,心里打怵。如此反反复复,终究下不了决心。

无法,他放开小麻雀,头也不回地往家跑,他要告诉爷爷,他要救这个麻雀,要摸它的毛,或许还会弄脏仪礼服。谁料爷爷听了他的话,头也不抬地回绝道:“救不活的,别白费心思。”鱼之跃不信,又转身往回跑,他跑地气喘吁吁,觉得自己只用了一瞬,但当他到了驻地时,却发现那麻雀像个小石头似的,被吹得咕噜噜滚往很远的地方。

鱼之跃的心提起来,他蹲下去,下定决心、抖着手覆上小麻雀,却发现它已被风吹凉了。

它毛乎乎,土兮兮,两根小爪子像枯枝,骨头的凸起是野蛮的不规则。

它不干净,不漂亮,但它和人不一样,不一样的才值得兴奋,差异才带来吸引。

——而且,它曾经是暖的。

鱼之跃的眼泪啪嗒啪嗒砸下来,落在无情的土石上。他伸出双手捧起小麻雀,一手托着它清瘦的小爪子,像牵着谁枯瘦的手;另一手覆上它的背,像大雪给麦苗盖被。他不断地去点它的小脑袋,一遍一遍摸它的毛,那小家伙却不再睁眼了……是自己的犹疑,害死了它。

如果自己早点下定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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