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 / 2）

秋锁阳悄无声息地在一旁坐下，小心翼翼为他掖了被角，望着那张冷峻又熟悉的面孔，不禁感慨时光。

穆沉死后，她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见过穆深了，只是听些来疗伤的江湖人偶尔提起，麟渊楼不久前有一场大乱，老楼主穆玉穹就此殒命。

再次相见，不想穆深已经十八岁了，能独自以羸弱的肩膀担起危如累卵的麟渊楼。只是江湖动荡，人心难测，他竟被迫落得如此地步。

轻轻摩挲着穆深的眉目，秋锁阳总有一瞬失神，不知不觉记起当年的穆沉。除了性情，他们兄弟实在太像。

只是每每想到穆沉的死，她都深感歉疚。

穆沉是因她而死的，所以她欠穆家一条命，为了偿还这笔债，她说什么也要护穆深周全。

那是几年前的旧事，旧到如果不是借着酒劲儿，她以为自己就要忘记了……即便穆沉曾为她只身独闯鸣语堂，可最终除了一段风流佳话和武林传奇，就再没能留下什么。

天色渐渐暗下来，秋锁阳兀自在百棠园买醉，海棠树下的石桌上东倒西歪堆着六七个酒坛，已经有四五个是空了的。

她双颊绯红，绵软地伏在桌上，醉眼迷离中，远远瞧见一抹熟悉的身影。秋锁阳猛然心头一颤，努力抬了抬昏沉沉的脑袋：“阿沉。”

那个身影似乎明白她的想法，正迈着缓慢的步子向这边走来。

“阿沉。”秋锁阳口中喃喃念着，她从未如此时这般焦急，急切地想要离那个身影更近一些；也从未像此刻这般害怕，害怕一旦靠近，那身影又要渐渐模糊，消失在眼前。

仿佛是无数次出现在梦中的场景，她心中百般纠结，那人影儿恰好行至身旁，如此近的距离，秋锁阳迫不及待地想要将他牢牢抓住，索性伸出手，胡乱摸索。

突然，一只温暖的手握住她冰凉的指尖。

秋锁阳拼了命地挪过去：“阿沉。”

“锁阳姐……”穆深微微有些错愕，下意识想要将手缩回来，稍一低眉，目光无意落到横在酒坛旁的那支玉箫上。他识得，那是穆沉生前的随身之物，不知为何，又觉得于心不忍，只能缓缓吐出一口气，再走近几步，揽住她的肩膀，让她不至于被夜风吹得瑟瑟发抖。

秋锁阳随即将头靠过来，抱着他的手臂，咂咂嘴，睡得格外安心。

“你干什么？离她远一点！”方远蝉前来寻找秋锁阳，不巧撞见这一幕，看见他们亲昵的举动，当即打翻了醋坛子，一股无名火霎时燃了三尺高，但碍于秋锁阳的警告和医馆百年来秉持的不成文的规矩，又不得在此处对穆深动手，尽管恨得咬牙切齿，也只能暗自将拳头攥得咯咯响。

穆深只是转头向这边望了一眼，对于眼前这个与他纠缠了几天几夜，险些使他丧命的人，并没有表现出多少恨意，甚至连看他的眼神都不带半点儿憎恶。

这让方远蝉心中更为不爽，相比之下倒显得自己小肚鸡肠了，一腔愤怒无处宣泄，忍不住抬起一拳向身旁的海棠树狠狠捶了过去：“你听到没有！”

这种命令似的口吻，穆深也不介意，他调整呼吸，把手臂从秋锁阳怀里抽出来，又搀着她的肩膀将她安置妥当，不慌不忙的，每个动作都恰到好处。然后转身，沿着石板小路折返回去。

走过方远蝉身旁，擦肩一瞬，四目相接，凛冽的眸子没有半分杀气，只见月光将他的脸映衬得更加苍白。

方远蝉目送着他的背影，直到那抹黑色的影子融进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