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黄色的夏天(2 / 2)
在她同时升入初中的那个夏天,妈妈也再婚了,妈妈到底是找到了那个能宠她、惯她,把她当小女孩的男人。妈妈是幸运的,钱浅即使无法控制自己不去难过,也还是为妈妈感到高兴。
参加妈妈婚礼的时候,同样满屋的喜庆红色,钱浅坐在旁边看着妈妈被化妆的女人摆弄过来摆弄过去,认识或不认识的阿姨叔叔忙碌地进来出去,出去进来,她乖乖地坐在床上,手里拿着几个面目模糊的阿姨塞过来的喜糖。
清晨的阳光明晃晃地透过窗户玻璃射进来,折射成的不规则形状打在房间的角落,空气里的微尘随着人的行走上下左右漂浮着。
钱浅看着妈妈被阳光和浮尘笼罩着的一半熟悉一半陌生的侧脸,在那一刻,她坐在那满屋的红色喜悦里,第一次感受到了人生无边而宽广的孤独。
婚礼进行中的时候,钱浅望着不远处笑得幸福的妈妈,感到妈妈正在离自己越来越远,那双她曾认为全天下最安全、最温柔的手现在正被另一个男人牵着,而那个人并不是爸爸,钱浅曾经多少次紧紧拉住的手,从今以后再也不会只属于她,她握得那么紧,最后还是没有握住。
钱浅感觉自己眼睛痒痒的,一种想哭的冲动和感觉都已具备,然而她告诉自己不可以哭,因为现在场合不行,她得把这眼泪忍到晚上,忍到她躺在自己被窝里面的时候才能哭,小声哭。
小孩子真好啊,随时随地就可以哭,放声大哭也可以,随时哭泣是小孩子的特权,而她早已不再是小孩子,她的哭泣,需要分时间、场合、地点。
钱浅自从爸爸妈妈离婚以后,她就觉得两个人只不过吵架,他们过些时间还会在一起,直到爸爸再婚,陌生的阿姨和女孩搬进来,她才迟钝地明白,不可能了,爸爸妈妈不会在一起了,而那时钱浅在深深的悲凉中找到一丝依靠与期待,她还有妈妈啊,她本来以为,自己会和妈妈相依为命一辈子。
而现在,妈妈也嫁人了,成为了别人家的人,她会有新的小孩,新的生活,她的生命中不会再只有钱浅一人。
父母的相继再婚使钱浅感觉到了一种多余感,一种世界天南海北,而她却找不着北的多余感,可是没有人是想被多余的,被多余的滋味并不好受。
十二岁的时候,钱浅开始明白,爸爸妈妈以后再也不会属于她一个人,她往后,也只会一个人了。
在二十一世纪,离婚似乎已经是家常便饭,大人们欢快地踏入爱情的坟墓,一腔热情地领了证,结了婚,孕育出小生命,然后柴米油盐,然后无休止地争吵打骂、然后冷战形同陌路,最后分开。
离婚不再像早些年那样备受瞩目,引人眼球,所有人都可以平静地接受结果并且在自己的人生中继续向前走。
然而,这其中的小孩子呢?这其中的那些天生敏感、怯懦、柔软的小孩子呢?
每个人都以大人的思维考虑着,他们从孩提时候过来,一点点成长到现在,可是仍旧无法理解小孩子,也没有尝试过去懂得小孩子。
大人们可以平静容易接受的事情,孩子们或许并不那么容易,那敏感的小孩子在安静懂事的外表下面隐藏着多大的不安与害怕,恐慌与难过,他们永远都不会知道。
这些小孩子会有长大的一天,长大后的他们也会拥有强大的内心接受生活给予的苦难波折,然而,那儿时的孤寂与孤独感会成为性格中最为隐秘的烙印,怎么样也去不掉。
钱浅坐在柔软的床垫上,满心的惆怅,人怎样才能快速适应新的环境?她坎坎坷坷地适应着新的家庭成员,新的生活模式,她知道,自己必须要接受,没有拒绝反抗的权利,也没有能力去改变,只能慢慢地等待长大。等到长大以后,一切就会好起来了,可是怎么好起来的呢?她给不出答案。
钱浅关了卧室的灯,钻到柔软的被子里,身体蜷缩起来,像一个初生婴儿又重新回到了母亲的子宫,她闭上眼睛,反复告诉自己以后会好的,以后会好的。
“以后会好的”成为了一个治疗惶恐和绝望的魔咒,她这样反复念叨着,魔咒就好像起了作用,给她安慰,将她带入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