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新婚(1 / 1)
五日后,尉迟烈登基称帝。
十日后,迎娶戎狄公主完颜宁月。
天子大婚,那十里红妆似乎将整个皇城的天都染成了灼灼明艳的红。西域来的高头大马拉着流苏喜轿,百姓簇拥其旁。这场姻缘,人人皆是满意的。
除了当朝新帝。那个立于宫墙之上遥望同样张灯结彩的王府的寂寥身影。
明堂内,他颤抖着与戎狄公主勉强行了三拜之礼。他在想,他们拜过天地高堂了吗?盛装款款,华服红妆的嫣儿,究竟是何等惊为天人?他深知自己是帝王,若是之前那个肆意张狂,敢爱敢恨的太子殿下,今日的摄政王妃,他必定敢抢来作皇后。
可惜,他已不敢了。那个他挚爱的,日思夜想的人,到底是嫁与了他人,与他,形同陌路。执意封戎狄公主为宁妃,仍将后位作为一个执念而空出,已是耗尽他毕生勇气。
龙凤喜烛高照,红鸾暖帐,烛火妖娆,在墙上摇曳出斑驳的身影。沐曦宫的这份温柔,到底是给了不该给的人。
他轻轻地闭了闭眼,颤抖着揭下了女子的红盖。他心中仍有一丝痴念,他想,嫣儿会不会发现她心底的那个人其实是自己?会不会,偷偷与公主换了喜轿?
可惜啊,梦就是梦,好梦,由来易醒。
红盖下的女子约摸只有十六七岁的光景,小脸尖俏,长睫流转,小鹿似的杏眸秋水盈盈,瞳孔清亮得能映出人影。见了他,害羞地垂了眸,却又情不自禁勾起了樱粉的唇。的确是这般惊为天人,可不如她,不及她一分。
尉迟烈怔怔地盯着她,久久不语。完颜宁月生了张与嫣儿极为相似的唇,唇形如蝶,唇色樱粉,似是故人来。他的目光看似久久流连在她的脸上,可实际却没有看她,而是深深透过时光积存而下的尘埃,渗透进了谁也无法触及的远处。
“皇上……”
完颜宁月被他看得娇羞,甜软地将他的思绪从飘忽的大梦中唤回了现实。她不明白,也读不懂他目光中的悲凄,只以为,他看自己看得痴了。
尉迟烈猛然惊醒,定了定心神,将手中还未曾放下的红盖置于桌上,声音尽量平稳沉静:“是朕失态了,宁妃连日颠簸,想必已累了。今夜朕还有要事,宁妃自行歇息便好。”言毕,回转身匆匆离去。今夜他并没有要事,可他丝毫不想临幸那戎狄公主,哪怕只是与她同床异梦,他也不愿与她共枕。还不如,一人独宿。
他们呢,他掀过嫣儿的红盖了吗。他只敢想到这里,接下来的一切。他不愿想,也不敢想。闭上眼,胸腔深处空荡荡的,剧痛,有冰凉的泪划过眼角。没有人看到,梦一般的西盛皇城中,平素冷峻的少年天子尉迟烈,此刻竟像孩童一般,失声痛哭,那是失去挚爱之人才会有的举动。不知不觉竟是天亮了,他一夜无眠,凌晨的曦光丝丝缕缕沁入了寝殿,该上朝了。他挣扎着坐起来,眼眶微肿,头痛,身形单薄清瘦,眼前迷离朦胧,所视之物皆不清晰。只有明黄龙袍上的五爪金龙仍旧熠熠生辉,将他面上憔悴的阴影掩去了三分,多了些淡然从容,以及蔑视天下的霸气。
平素向来准时的摄政王今日却足足晚了几乎半个时辰,且正是九月授衣,他在朝服外居然又加了一件披风,将整个脖颈遮得严严实实。仍旧从容不迫的笑意中,是多了几分甜蜜与微微害羞的。
远远的,恍若潮水一般涌来的悲切,将龙椅上的少年天子又一次尽数吞噬。心中抽痛,他明白那披风下遮掩的,是一夜缠绵后的吻痕。从他脸上的笑意与微微红肿的唇瓣上,他也能看得出昨夜嫣儿的索取与给予。
他浑身无力酸软地几乎瘫倒在龙椅上,多希望这只是大梦一场。他死死咬住双唇,想控制住那不听使唤的眼泪。他不能哭,他是帝王,是帝王啊。爱上嫣儿有三年了吧,千逾个日日夜夜,几度春秋轮回,她从卖艺不卖身的醉红楼花魁变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妃。他收回了摄政王手中的兵权,如愿登上了皇位,从轻狂肆意的太子殿下变成了西盛国少年天子。可却永远丢了她。得不到的怨念和想得到的执念磨光了他遍体的尖刺,他亦从那个张狂的少年成了冷冽内敛的西盛天子。三年来唯一不变的,是他仍旧爱着她。
指尖死死掐入掌心,关节泛出青白,竟是不可思议的疼痛,疼的地方,怕是心底最深之处吧。
如果没有他,嫣儿,你究竟是否眷恋过我?会不会在心里,留一席之地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