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场(1 / 1)
暮州的秋日很凉。西市的街道上看不见几个人。
长街上没有一丝风,只不时传来几声鸟叫。
一个年轻人推开小茶馆的门,掸了掸身上因奔波而微微发皱的衣袍,略提高了声调:“有人在吗?”
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老板好不容易把埋在账本里的头拔起来,嗡声答道:“有人!哎,有人!”
极不情愿地把手从算盘上抽出来,又立马抚上算盘再拨了几下,肉山般的脸上这才挤出一点笑容:“小兄弟怎么不去看热闹?”艰难地从凳子上挪下来“嘿,今儿个,大贪官!大奸臣!要被砍头啦!”取了邻桌上的空茶壶“大家伙啊,都去了。是以,我这店里一个人都没有。”老板的语气里流露出一丝埋怨。
年轻人温和地笑了笑,眼角染上笑意而翘起优雅的弧度。并未答话。
老板的声音又从里面的隔间传来“小兄弟暂且等上一等,热茶一会就上来了。”
“麻烦老板了。”随后,他的目光长长地向更西边投去,眼含莫名的情绪。这一天终究还是到了,虽在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
从茶馆往西处,有家酒铺。以往每每有犯人被处决,掌柜都会在门口放上一大盆酒和几个粗瓷碗。酒是黄酒同白酒兑成的,叫“金银汁”,酒劲极强。犯人饮后就昏昏沉沉,不知人间事,可以减轻临死前的痛楚。
可是今日,酒铺前的那个盆,却是空的。是憎恶他到连一口酒也不肯施舍吗?
酒铺的更西处,便是刑场。巳时的阳光照射在这块狭窄之地,东面靠墙,墙的另一边是另一条街道,居民房和店铺交错排列,热闹的街市,后墙早已血迹斑斑、腐臭入骨。北面搭了一个棚,行刑官早已端坐在棚内,乌压压的官帽下,辨不清神色。北面则是一扇石门,此时已有官兵把守。
刑场外人头攒动,人群一大片一大片挤到了长街上。说不清是好事者,仅仅想要围观起哄;还是深受其宰割,想要亲眼目睹大仇得报。人群推搡向前,只有在快接触到神情肃穆的士兵,慑于他们冰冷的长矛,才害怕地后退。
人群中最前方的人却有些失望,他们清楚地看见了那个头朝南跪着的人。那个大奸大恶、罪该万死的人,竟是一个如此清癯的中年人。
李长清的双手被交叉在背后捆绑着,被刽子手的助手架成了跪姿,脸被迫只能与地面保持平行。
他这一生,一个“奸绝”足以概括。对上,专权僭越;对下,玩弄权术。挟持天子以令诸侯,恣意而为。
李长清的面容从始至终都很平静,他抬眼看向前方,又像是什么都没有看。好像在——发呆。隅中了,毒蛇都潜伏在草丛中。他这样想着。
刽子手是一位身材健硕的小伙,刚从军营里调过来给新刀“开开口”。他的袖口卷起来贴在手臂上,双腿分开站立,握着的刀悬在犯人脖子上方,眼睛紧紧盯着行刑官,只等他一声令下,就斩下李长清的头颅。能被挑来斩杀这样的大官,他深感荣幸,此时,他只想完美地完成这一次任务。
李长清不知想到了什么,眸子里泛起了几许自嘲的笑意。他想要回想自己的一生,可又感觉没什么好想的,过去的就已经过去了。人群的一张张脸,面容模糊,就像一群蚂蚁,一只也不能投映在他的心间。他向来不在乎这些的。
恍惚间,他似乎看见了一片青色的一角。他想要看睁大眼,看的更清楚一点。
已经迟了,大刀卷着风呼啸着向他袭来。
视线逐渐被染红。暮州,秋日的暮州,只有枯黄的草,鲜红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