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1 / 1）

外面起风了，呼呼作响，干枯的树枝在风中飘扬。即便隔着双层玻璃，我依旧可以察觉外面的风力着实强劲。战战兢兢，如临深渊；载歌载舞，如升九天。

我突然想到了戊己校尉耿恭，文侯窦宪，太保张议潮……遥想当年，汉家儿郎何等壮阔，提上枪，跨上马便是伟大的战士。我闻见安西道的空气，满满的都是勇毅。马援崇拜刘邦，诸葛亮则欣赏刘秀，这属于各自心志的映照，我料想李太白亦是更青睐汉高祖的。

“姐姐，我问你一个问题。”趁着无事，趁着阳光明媚，我有很多问题想问。

“说。”

“今年年初，大唐拿下了西方帝国在亚洲地区的最后一块土地――米国，而且我听说大唐有在二十年内彻底解决西部战事的想法。当大唐真正做到消除陆地上一切敌人之后，大唐帝国的经济建设、政治体制会走向何方？以及，你觉得大唐究竟需要多久才能消灭西国？我感觉二十年的时间太短，这可比英国人统治印度所需要的时间都要短太多。”

“如果不出意外，资本主义阶段能维持至少数百年，直到被内部起义取代。这个世界的大唐并非落后的封建社会国家，它的身上具备无穷大的可能性。内无法家拂士，外无敌国外患的要求，其实大唐很早就满足了第二条――当统一的唐王朝开启工业革命的曙光，而落后的西方帝国仍然被恐怖的神学笼罩，大唐沿着安西-波斯-西亚-地中海一路向西推进的今天，已是注定的结局。

我了解过大唐的扩张战争，现在的大唐已经达到了初步总动员的实力：1871年的普法战争，三千六百万人口的法国，军队数量达到六十万；三千一百万人口的北德意志邦联，军队超过了一百万人。二战时期各主要参战国的军队与人口比自不必说，那是真正的全面总动员：苏联与美国的人口大致位于一点五亿数量级，各自军队均超过一千万的大关。

譬如今年年初，大唐如秋风扫落叶一般轻易拔除西国在亚洲的最后一颗钉子，出动的军队数量已经超过了十万人次――条支国的总军队数量，大概也就这个数据的两倍。而且如此大量的军队参与战争，竟然对条支国民的日常生活没有造成一丝一毫的损害，我认为现在的唐军已经达到高度职业化的水平。

我还可以告诉你，根据我手头的资料显示，开元四十年的大唐，至少可以同时动员一百三十万的军队而且完全不影响国民的生产生活。当然，仅凭对面那个愚昧野蛮的西方国家，我可以明确地说，区区十万唐军足够从条支国开始，一路杀穿整个西方――西国与大唐的差距，远大于大明或者清国与大英的差距。

西国面对的是一个成熟的资本主义帝国，而不是尚处于发展中的大英帝国。1895年的彻底溃败――任何人都没有想到清国会被日本击败，才正式宣告清国的彻底毁灭，从还能装裱的破烂房子坍塌成几根朽木。然而那个时候，在清国的土地上已经盘踞了所有列强，敌人数量多，就有了斡旋余地，倘若从头到尾只有一个大英帝国，谁都可以想见清国就是下一个印度。”

“现在的唐明皇多少岁了呀？老实说，我有点担心，现在的唐明皇有可能会走上以前唐玄宗的老路。虽然迄今为止，唐明皇的一切举措都是极其优异。”历史上的唐玄宗，从开元后期开始逐渐变得懈怠，否则也不会让一年一换的群相变成十七年在位的独相。

“不会，五相分权已经成为制度性的政策，每一名宰相又代表对应阶层的声音：士族、皇族、豪族、军队、寒门，每一个有力量的阶层都在朝堂之上。而且还有许多真正的草根平民，可以作为副相发声。

在缓和阶级矛盾这一方面，唐明皇处理地比较到位，工人与资本家之间的矛盾极小，又没有剩余价值理论出现；由于地广人稀，农民本身就有种不完的地，每一名农民都是地主。而且，资本主义社会相比于封建社会有了质的提升，土地与人力资源不再等同于财富――大英帝国时期，就有不少英国人认为除了英属印度地区，其它殖民地都是赔本买卖。

农民没有被束缚在土地上，大唐又设置了完整的社会保障机制，每一个公民都可以做到有尊严有体面的活着――如林所言，整个大唐，不要说恶性刑事案件，哪怕只是小偷小摸都极为罕见，唐人的道德感、荣辱观甚至超过了先秦那些顶天立地的侠士。同时大唐确保自身统治世界所必需的军事力量，说真的，甚至我拿着屠龙术都不知道该从何处着手指导起义。”

“先秦？”我惊讶了，我从未见过重视道义、廉耻、荣辱、尊严有如先秦时士人者，秦汉有先秦遗风，重节气者众。即便是张汤这样的酷吏，一旦受到汉武帝的谴责，同样立刻自尽；至于明清之时，人皆懦弱卑怯，无一寸先圣风骨，唯闻水太凉耳。即便以强秦之虎豹熊罴之师，征服山东六国，也用了接近两百年的时间，而且十五年后便亡于六国。汉有苏武节，耿恭义；唐有张睢阳，颜卿血，只有这样倒不了的脊梁才能撑起光耀千载后，徒留妖鬼害人间的巍巍汉唐――这一切苦难的结束，直到一千三百年后的长津湖，最伟大的英雄们再次用自己的血与肉，照亮了昏暗的无间地狱，点燃了曾经熄灭过数百年的文明火炬，带给幸存者希望的道路――在最濒临灭绝的时代，用草鞋、火把、双脚在枪林弹雨中，在百鬼昼行时开辟了一条艰苦卓绝亦是直达光明的荆棘之路，在无限接近于永生沉沦的时刻，逆转了即将堕入深渊的路途，创造了具备无限长远的希望，迎来由每一个还活着的，具备生命力的人亲自参与、打造、生活的一个往昔、当下、未来都无法重现的伟大时代。

“我曾经怀疑一个唯利是图的时代，怎么可能不会爆发全国性的道德危机――实际上，这种情况时有发生，甚至需要国家力量出来维护社会的稳定。可是，我查阅过数十年来的数据，发现唐人一直保有高度强烈的道德感，绝无可能去做鸡鸣狗盗的下流事情――关内道，大唐的政治、经济与文化中心，在开元元年到开元四十年间，这整整四十年当中，恶性刑事案件发生率无限趋近于零，重罪等于零；其余十四道，每年能出来一个重刑犯都可以上全国报纸的头版头条了；直辖区的十五道以外，略有提高，但仍旧可以说极其安全，哪怕一个人在午夜的时候出去撸串，也基本不会遇到任何暴力风险。

这和先秦不同，先秦时人的高风亮节、重道义，轻生死等伟大人格，主要表现在士以及以上的阶层。所以，管子才会说‘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专诸刺王僚，彗星袭月；聂政刺韩傀，白虹贯日；要离刺庆忌，苍鹰击于殿上，这几名勇士也都是布衣当中的侠士，并非寻常庸人。

极低的犯罪率，意味着整个大唐从上到下，都是守法公民，而不再限于士人的阶级。”

“难道每个人都具备理解海德格尔，或者黑格尔的能力么？”我开了一句玩笑话，因为我清楚这个答案必然为否：“这不可能的，绝大多数人必然不具备接受优质教育的能力，我很难想象低教育者能做到安分守己。”

“大唐帝国的前身是隋朝，隋朝是承前启后的一代――承封建社会的前，启资本社会的后。所以，隋朝时期，社会出现了极大规模的变动――社会大变动总会激起人们对即将到来的伟大社会的期望――很显然，这绝无可能，从来没有短期的大变动便可以产生翻天覆地的影响，对社会的良性改造必然是一项持久连续的艰巨任务。待到希望破灭，大破灭后的幻灭感、虚无感和愤世嫉俗的狂躁态度必然接踵而来。

所以，隋朝二世而亡。而且相比于汉朝时期，隋朝的疆域已经出现大幅度缩水，没有足够的缓冲带，很快就在各路反王与起义军中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新生代的关陇李家应时而生，彻底斩断了封建社会的残余――除了君主制，这一点比较类似于高度集权的德意志。

大唐国运昌盛，开国伊始，便已经远征到万里之外的安西、漠北、倭岛、南洋，资本主义的理念又已经完全渗透进社会的各个阶层。然而，隋朝的皇族仍旧具备大量封建残余，在必须改革的时候仍旧放不开手中的权力，更缺乏对未来的判断。隋二世在货币体系、军事领域、政治体制的改革全都是一塌糊涂，甚至在隋朝的首都大兴和洛阳均出现了以物易物的闹剧，而且土地兼并在隋朝根本没有得到官方控制――统治阶级本身就是最大的地主，不像资产阶级的代言人：关陇李家，关陇李家对土地的需求极低，更倾向于从占领区掠夺资源。最后，隋二世时期的对外战争一败涂地，不但劳民伤财，生民略尽，甚至还没能收复汉朝乃至春秋战国时期，古已有之的千年故土――辽东。种种因素加起来，直接导致隋朝的大崩溃。

大唐的国民乘上国家光速发展的便车，更有前车之鉴，唐人的凝聚力自然达到巅峰。”

张汐月的讲说从来精准，我甚至读不出她的个人感情，她总能将一切问题的答案转化为最具有效率、最节省能量的说明文。如果换成我来表述这段历史，指不定会加入多少个人情绪，额外花费多少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