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山一角(1 / 2)
快过年了,群里都在互相帮忙抢车票。
周正躺在凌京的腿上摆弄着手机,假装很随意地问他:“你回家吗?”
“不回。”凌京看着电影,貌似随意地回答。眼睛虽然还盯在屏幕上,心却吊了起来。
“哦。那你跟我回家?”周正观察着他的表情。
这次凌京思考的时间比较长,他想了想,又低头摸了摸周正的脸,最后还是平静地说:“下次吧。你嫂嫂不是快生了吗,家里肯定很忙,我就不去添乱了。你回去的时候记得买点小孩子的东西。”
周正先是皱了皱眉,显出几分纠结。他在心里叹了口气,表面则挂起平常的笑容,说:“嗯,那就下次去吧。等我那个小侄子长大一点,家里肯定很热闹。”
两人又说了一会话,大部分是周正不放心他自己呆着,嘱咐他好好吃饭睡觉的话,两人还约定在周正走之前去超市大采购,多囤些粮食。
下午三点,周正放下手机,合上眼,陷入了断断续续的回忆里。
其实,两个多月前并不是他们俩第一次见面。周正相信一见钟情,但只相信会发生在他和大美女之间。凌京不是惊艳型的长相,最重要的是他的性别不对。所以,为什么会喜欢上凌京,甚至在看到他后就从朋友那要来房卡,登堂入室,死皮赖脸追求他呢?源头要追溯到三年前。
江城大学,长文礼堂。
一年一度的元旦汇演原本没什么看头,但今年戏剧社编排了一出新剧,据说非常不容易才通过了审批老师的同意,引来不少好奇和期待的目光。
这出剧叫《臆中人》,名字听起来就怪文艺。
彼时,周正大三,身边有佳人。
老钱是他的寝室长,家里在生意上也有往来,加上两人除了性向外意趣颇为相投,很快就成了好哥们。
老钱的初恋男友是二年级的学弟,听说和这出剧的编剧是同班同学,《臆中人》的票便由他提供。哦对,由于礼堂座位有限,《臆中人》的宣传又引发了热议,学校决定改成售票制,虽然要收费,还是很快就被同学们抢完。
周正是个俗人,本不爱看这些。可当着老钱的小男友的面,他也不想驳了老钱的面子。说句真心话,他对同性恋人并没有偏见,只是老钱的这个小男友,总给他一种心眼太多的感觉,希望老钱能抓得住吧。
他们的位置在三排中央,最佳观赏位。
全场灯光熄灭,只留舞台上的聚光灯。一位十七八岁的女孩轻盈地走上来,她捏着自己的碎花裙裙边,黯然地对着空无的前方倾诉着心事。
原来,女孩的父亲生了病,她为了钱只能答应和一位已经三十的男人在一起。可她有一个心爱的男孩,那男孩许诺娶她。
下一幕,女孩对着一封信无声哭泣,颤抖的背影让观众的心仿佛也被眼泪浸泡似的酸楚。
灯光暗了又亮,这回女孩挺着个肚子,一看就知道她怀孕了,她抚摸着肚子,一脸苍白,眼神又温柔又痛苦。突然,一阵喧哗声传来,一群农民装扮的人涌上台,台后还有尖利的女声:“就是她,不要脸,破坏别人的婚姻,没结婚就大肚子!”
女孩慌乱地被这些凶神恶煞的人带走,然后悲痛的旋律响起,仿佛生命在苦苦挣扎,冰冷的旁白适时做出解说:“在这个偏远的村子里,又一条生命被杀死。他不是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应该怪那些诞育他的人,还是杀害他的人呢?”
舞台再度亮起,女孩已经换上妇人的打扮,流着泪告别父母:“女儿待不下去了,只能离开这里。爹娘,你们保重,我会按时给你们写信寄钱。”
爹娘下场,女孩坐在舞台一侧的桌子前,百无聊赖地盯着空气发呆。
灯光暗,旁白:“三年过去,她和丈夫终于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安定下来。她渐渐接受了这样的生活,一心只想要一个孩子。”
灯光亮,一阵哇哇的婴儿哭声惊醒了独坐的女孩。她低头寻找摇篮里的孩子,轻轻地晃着。突然,舞台另一侧走上来一个仿佛喝醉的男人,摇摇晃晃走过来,开口就骂:“你个贱人,害得我背井离乡。快去给老子倒水!他怎么又哭,整天哭,烦不烦!老子的财运都被他哭走了!”
女孩恨恨地看了他一眼,还是转身去倒水了。结果一回头,就看见男人把襁褓扔在床上,女孩吓呆了,扑了过去,掉着泪抱起孩子,查看他的情况。孩子的哭声更加惨烈,男人不耐烦极了,猛灌了一口水,但也没有继续动作。
女孩抱着孩子赶忙离远,男人一头倒在床上,发出重重的鼾声。女孩跪坐在地上,流着泪,眼里渐渐染上恨意。可她听到孩子的哭声,脸色又缓和下来,终是闭上眼,把一切怨和苦咽进了肚子里。
后来,女孩的父母也过世了。女孩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少,她总是坐在那发呆。只有当儿子的声音童真的声音喊她“妈妈”,她才会露出一点笑容,眼里有些期盼。可每当夜色降临,男人沉重的鼾声响起,儿子的声音带着哭腔,对她说:“妈妈,我怕。”她眼里的期盼又消失了。
被抓走时的音乐再次响彻,观众们都紧张起来。只见一个男孩坐在地上,手环着膝盖,脸埋在胳臂里,喃喃地喊着“妈妈,别走”。声音里的无助令人动容,哪怕是周正这样总是无所谓的人,也揉了揉鼻子。
背景换成学校,男孩沉默地坐在座位上,头发有些长,挡住了他半张脸。周围的同学都在嬉笑打闹,只有他安静得格格不入。
入夜,他沉默地倒好热水,放在床头,父亲躺在床上骂骂咧咧:“贱人,竟然背叛我,别让我抓到你……贱人的种也好不到哪去,呵,还想读书,读个屁……”
男孩一直低着头,只是身体颤抖着,一步一步退后到舞台边缘,仿佛下一秒就会背向着观众倒下来。舞台离地面虽然不高,但背朝地倒下来还是很危险。周正感觉自己也跟着有些抖。
好在,男孩悬崖勒马,停在舞台的边缘,慢慢滑到在台上。
舞台陷入黑暗,莫名其妙地出现了一曲欢乐的歌声。然后传来悦耳的男声:“爷爷告诉我,人一辈子的苦难和幸福都是平衡的,如果此刻你深陷在痛苦里,千万别放弃,只有坚持下去,才能等来你的幸福。”
灯光大亮,追光灯紧紧跟着台中央拍着篮球的人。他笑得灿烂,浑身洋溢着青春的气息。那个沉默的男孩此刻正站在角落仰望着他,嘴角微微翘起。然后,那人好似看见了他,有些好奇地看了看他,又和身边的人说了几句,就向他走去。穿着球服,脖子上挂着毛巾,手臂的肌肉有好看的弧度,仿佛还沾着汗水。男孩紧张地捏着校服角,定在原地。
“喂,我好像经常看见你啊。你叫什么名字?”这个人的声音和之前那段独白很像。
“小,小白。”男孩鼓起勇气回答。
“小白?挺好玩的名字嘛。我叫孟远,要不要和我们一起玩?”
“不,我不会玩。我看,看着。”小白努力地表达自己的意思。
“玩玩就会了,不过我们今天也快结束了。要不你跟我一起去吃饭吧。”
“我,我吗?我们,我们不认识啊……”
“老能看见你,我觉得我们很有缘。想和你交个朋友,可以吗?”孟远始终挂着笑容,期待地看着他。
小白完全招架不住,只能呆呆地点头。
再往后,就是两人一起吃饭、看书、打闹的画面,他们越挨越近,小白的笑容也越来越多。小白在日记里写:孟远很好,怕我吃不饱,总是给我带吃的。昨天爸爸来学校闹的时候,他还挡在我前面。我要努力读书,和他去同一个大学。
伴着下课的钟声,两人肩并肩地随着人流走出来。小白侧过头,仰视着孟远,轻声问他:“你报了哪个大学?”
孟远摸摸他的脑袋,笑着说:“江城大学。我想去远一点的地方,看看不同的风景。”
小白依赖地蹭蹭他的手掌,点点头,道:“嗯,你一定可以的。”
最后一幕,小白趴在桌上,慢慢抬起头,笑着揉眼睛。同桌一脸惊奇地看着他,问:“做了什么美梦啊?难得看你笑得这么开心。你想填哪个学校,老头说最后一节课要收表了。唉,这三年过得真快啊,我还真有点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