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9(1 / 2)
他们穿行在霓虹闪烁的街区,黎小希一直紧紧攥住冷冰的手,生怕他跑了似的。
冷冰半天没说话,黎小希摇摇他手臂,小声问:“刚才那事,你需要时间考虑吗?”
“小希——”他不想伤害她,也不能答应她,他们之间隔的不止是年龄,而是万水千山的距离。
这是他第一次喊她名字,黎小希却没来得及高兴,为他即将要说的话感到隐隐不安。
“冰哥,如果你想说我还小还在念书之类的话,那我劝你还是别说了,因为这根本就不足以成为我们恋爱的障碍,如果你能等,那你等个三年五载,等我毕业了,马上就跟你结婚,如果你等不及,我明年过了十八岁就跟你登记;如果你想说家里会反对,那我同样劝你别说了,再过一年我就十八了,可以为自己的行为和选择负责,不需要任何人同意;那你说,除了这两点,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冷冰用力搓了把脸,又从兜里摸出一根烟点上,良久才淡淡开口:“你太年轻,年轻会把一切都当作理所当然,但实际上,你认为的理所当然只是青春的大脑所分泌的一种叫做冲动的物质,目的是让你碰壁和受伤,然后走向成长,进而成熟……你还记得我说的话吗?我们不是同一类人。”
“又说这个?”黎小希使劲跺了跺脚,像一个跟家长呕气的孩子,盯着冷冰说:“我就不想听这个,我也不管是不是冲动,但我就是不受控地喜欢你,我管不了那么多,你要不答应我……我就不去上学了!”小脑袋想不出还能用什么方法促使冷冰让步,她不愿多考虑这样有可能会得到一份受安慰的虚假感情,只想着此刻他们能以真正的男女朋友身份牵手走在一起;或者说她并不敢去想天长地久,唯有惦念当下拥有。
拿烟的手忽然顿住了,虽然知道她并非会这么做,但触碰到了“不上学”这个字,冷冰心头仿佛被重物狠狠敲打,痛的他无以复加。
过了很久,他才低低开口:“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他把烟夹在指间,微仰着头,追忆往昔的样子。
黎小希一直特迷恋他安静抽烟时那种成熟睿智的表情,她复又拉住他空着的那只手,想象着这么一个寡言少语的人会讲出一个什么惊天动地的故事,洗耳恭听道:“能听你讲故事,我感到很幸福。”
他的声音淡淡的,缓缓的,像一条静静流淌的小河。
“有一个小男孩,他生长在一个不算富裕但却幸福的家庭中,父母勤劳恩爱,兄妹和睦懂事。他从小成绩就很好,一直是父母和老师的骄傲,他喜欢唱歌、弹琴……”
黎小希眨巴几下大眼睛,打断他:“这个小男孩是你吧?”
他低头看她一眼,抽了口烟,轻轻点了点头,“嗯!”
早就立志要将他彻头彻尾研究个透的黎小希见情报自动送上门来,精神为之一振,竖耳细听,“好吧,冰哥你说吧,我再也不打扰你了。”
天有不测风云。
冷冰高一那年,父亲突患重病,家里负债累累最终也没能留住父亲的生命。
母亲是要强之人,她夜以继日地操劳,白天出外做工,傍晚又拎着袋子出门捡废品,她的手像皴裂的树皮,风霜在她脸上刻下一道道沟壑纵横的皱纹。她咬牙支撑着,一边供养三个孩子上学,一边偿还孩子父亲治病期间欠下的债。两年之后,作为长子的冷冰在艰难中顺利考上重点大学,金榜题名皆大欢喜。母亲拿着录取通知书小心翼翼地反复观摩,竖起大拇指称赞儿子争气,左邻右舍无羡慕母亲养出这么一个有出息的儿子。
只有冷冰注意到母亲低头时落在录取通知书上又赶紧拭去的那滴眼泪。
那天晚上,冷冰翻来覆去无法入睡,想和母亲谈谈关于上大学的事,因为目前的家庭条件是无法供给他的,他不可能自私无知到麻木状态。于是他起床走去母亲房间,却发现床上平平展展,被子整整齐齐,并没有母亲的身影。虽然她经常很晚回家,但因为前几天骑三轮车摔坏了手臂而不得不在家休息两天,她白天在工厂的工作都是由冷冰接替去干,捡来的那些废品都也是由冷冰负责送去收购站换钱的。她的手臂并未恢复,这么晚会去哪里?冷冰不放心,急匆匆穿过院子打开大门,正要往出走,忽然听到隐约的说话声。
“你就帮我联系下吧,我也没别的办法了。”是母亲的声音。
“大姐,我知道你有难处,为了孩子都不容易,但你可要想好了,将来别埋怨我,这个事也不能说出去。”冷冰听出这是村民陈铁的声音。
陈铁这些年离开家出外打工发了财,回家盖了新房还娶了个城里的老婆。村子里有些年轻人眼红,巴结着想跟着他去讨生活,但他都不带他们一起,只带出去一个小小年纪辍学的表弟李闯。李闯和冷冰是同学,后来他没出去几天便又打道回府,悄悄告诉冷冰说挣不了陈铁那份钱,因为他跟着一帮人倒卖人体器官和贩卖假药。冷冰后来把这件事告诉了母亲,母亲惊恐地“啧啧”几声,说陈铁没个好良心。
冷冰狠狠地怔了怔,他不知道母亲找陈铁做什么,一种不好的预感笼罩在他心头。
“也没事大姐,我干这行好几年了,实话告诉你,人有一个肾就够了,你大可不必担心,好好休息几天就没事了,只要我不说你不说,孩子们也不会发现你少了一个肾。”
“我知道,我希望最好快点,冰儿快要开学了……”
“嘭!”冷冰心中响起一个惊雷,炸得他头晕目眩,腿一软,瘫坐在了地上。
母亲竟然要卖肾?为了他能上大学,为了继续三个孩子的求学梦……少年的眼泪夺眶而出,狠狠地冲刷着他迟钝而惭愧的内心。
那天晚上,天空挂着一轮新月,照得大地明晃晃的;门前的草丛时不时响起几声蝉鸣和蛙叫,撕开夜的寂静;风很轻,但足以吹落粘附在他头脑中的一片迷茫。在母亲话音落下的那一刻,他从一个无知的少年,变成了母亲和弟弟妹妹的顶梁柱,为他们撑起了一片天。
也许懵懂的少年都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才能走向成熟,但冷冰却只需那一个瞬间。
他冲了出去,弯下双膝,跪在母亲面前,字字铿锵有力:“妈,我不上学了,以后这个家有我撑着。”
他把录取通知书压在褥子底下的床板上,不顾母亲以泪洗面的苦苦哀求,当天夜里便乘月而行,揣着沉重的心思,弯曲的小路洒满了他年轻的泪水,却一直都没回头,心中只有一个执念,就是挣钱养家。
此后便开始了他漫长而艰辛的漂泊生涯。
因为没什么手艺,他只好混迹在工地里,搬砖运水泥扛钢筋,手上磨出的水泡一茬接一茬,单薄的肩膀上血口子还没愈合又新添一条。后来因为挣得太少又辗转到物流集散地卸货,靠计件拿工资。每次开了工钱便第一时间寄回家里,顺带报平安说自己一切都很好,不用惦记。
黎小希早已扑在她的怀里泣不成声;冷冰手中的那根烟静静燃出长长的一截烟灰,路灯在地面上投射出两人瘦长的身影,风吹散了他萦绕在心头的复杂情绪。
他无数次梦到自己坐在硕大的大学教室里,如饥似渴地吸收着老师传授的知识,马不停蹄地记录着课堂精华,专心致志地抱着书本穿梭在校园……
可醒来后才发觉,这一切,只不过是一个虚幻的梦,随着时间过去的,都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