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衣少年(1 / 2)
两人默然,连画一般的窗景都似失了意境。
这日是长兴七年四月中旬的一天,大盛开国近两百年,见过天灾地祸,战场伏尸,也见过明华鼎世,四海繁荣。当今天子李桀于广成元年登基时,朝政久固而僵,已显种种弊端。
然而广成帝是野心勃勃的雄主,继位仅四年便灭乌澜国,设北庭都护府。广成十五年灭月鹘国,打通漠北天山,设陇昆都护府,疆域直至碎叶水。奉宇年间收南疆及诸海岛,因士兵水土不服,短驻而撤。
十三年前,广成帝以六十高龄亲征百丽,历时一年零八个月,不料遭遇惨败,次子阵亡。
常年穷兵黩武,徒耗国力,朝臣纷纷进言,广成帝最终放弃了举国再攻百丽的决心,却也厌倦了指摘他过失的逆耳忠言,连罢三相,变得骄横自逸,自此纳谏、用人、执法皆不如前,朝中只剩喏喏之徒。
君为国之舵,君恣则臣侈。奉宇十九年,广成帝大兴营建,宠信宦官,迎奉佛骨,构筑神庙陵墓,各级官员纷纷跟风效仿,报功求赏,封邑加爵。
边关武将亦不示弱,不断挑衅滋战以求军功。盛廷对外族国策原本强悍,边境总不太平,西北两线各域督治纷纷要求增军加饷,于是朝廷高税重赋,敛财于民,以致民失所属,怨声载道,盛□□李钺创下的雄厚江山,底子越刮越薄。
然而天子早已失去了得知民情的途径。朝中奸臣妒贤嫉能,设法抵制各域官员流通进京,以防出将入相争抢官路,轮流番上的府兵制也成空纸。各域督治长驻属地,结党私营,与土绅豪强一道兼并土地,搜刮民财,自握募兵,渐渐权大自专。
如今的大盛江山外重中空,只有广成帝遥遥在上,案头的折子写满各方政绩捷报,内忧不知危,外患不觉难,坚信不移的活在盛世明君的幻象里,不知一席锦绣之下,早已遍布蝼蚁。
莛飞拍案打破沉默,“一介书生,尽己所能。我可不能因为那云门堰,辜负了你唐十卤的手艺。” 三下五除二,将碟中所余扫荡一空。
再抬头时,发现一层淡金阳光涂抹窗棂,唐老板脸映金辉,看着窗外。
莛飞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此刻大雨未央,云却疏散不少,午后斜阳驱光而下,半钩彩虹连接阴晴,映得夔门双峰焕然生辉。
这双峰北名赤甲,多铁微红,如人袒背,南名白盐,多钙石,晴时亦笼霜罩雪,双山双色,浮云连水,美如蜃景。那咆哮的江面也有所收敛,阳光着处金波万缕,雨云遮处银暗幽深,长江呈现出少有的斑斓迷幻,连泊在近处的船只都明暗交错,宛如纸贴剪影。
莛飞深叹:“众水会涪万,瞿塘争一门,我途径此处不止一次两次,仍是回回惊叹。”
唐老板道:“莫说你,我的铺子在这儿多少年了,好景儿也还没看腻哪!”
莛飞笑道:“你这红卤、白卤鲜得绝无仅有,莫不是沾了红白双峰的什么灵气秘诀儿?”
两人大笑,忽听楼下一阵吵闹,唐老板探身出窗,只见一个大汉将一个单瘦少年追出屋檐外,那大汉口中骂道:“碰掉了爷的食,屁也不放一声,你是死人嘴么?给爷认个错,也算替你娘教你个礼!”
那少年头戴斗笠,背上背着一个长扁的包袱,身上衣衫旧得分不出灰蓝,裤腿破烂,草鞋糊泥,对大汉的话充耳不闻,自顾自的站在雨中,小心翼翼用袖子擦掉包袱上的卤油油渍。
大汉更怒:“什么物事这么宝贝,正好用来赔爷的鸭脖子!”伸手便去捉少年背上的包袱。
少年举步跳开,两人沿百步梯上上下下兜了几个来回,那大汉粗手长臂,人高马大,却始终差了一截。
唐老板蹬蹬下楼,到门口呼喝:“麻六,你长长出息,跟个小孩子较什么劲!那鸭脖子算我的,再补你一碟!”
店中看热闹的人嚷道:“麻六,分明是你刚才听到云上彩虹里有观音,猛冲出去看究竟,撞了那伢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