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二】忆（2 / 2）

赵陆吾慢慢退出来，叹息一般叫了一声徐鲸的名字：“小鲸……”

他的手心微微湿了。

赵陆吾连忙跟烫着一样撒开手，徐鲸面无表情，但脸颊上却有一道细细的水痕。他一错不错的看着赵陆吾，轻轻地说：“赵陆吾，你知道我是怎么杀了她的吗？”

赵陆吾蓦然意识到了什么，他伸出手想捂住徐鲸的嘴：“别说！”

徐鲸握住了他的手指。

徐鲸的掌心里还带着微微的汗意，大概是刚才去找衣服的时候热的。他呢喃一样：“她在床上，喘着气，就像是一头搁浅的鲸鱼。我看见她在看我，她想死，我知道。”

“徐鲸……”

徐鲸手上的力道加大了：“没有人来帮我们，谁都不肯。我是拖油瓶，没有钱，也没有力气。她长了褥疮，我翻不动她，连她想说什么都不知道，我只能看着她每日每夜地哀号，沙特阿拉伯的那把火从来就没有熄灭过。”

“从来……都没有。”

赵陆吾的指尖微微颤抖着，他抱住了徐鲸。

徐鲸把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闭上了眼睛：“赵陆吾，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

赵陆吾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徐鲸似乎是笑了一声，胸腔震了一下：“你不会以为是因为，在小学里你帮过我之类俗气的理由吧？”

赵陆吾只能保持沉默，他真的以为是这个理由。

“你知道吗，小时候，我特别特别羡慕你。”徐鲸说，“我羡慕你可以在别人讨好你的时候谁也不理，我羡慕你每天都有父母接送，我羡慕你有读不完的课外书，我都快羡慕死了。”

“后来有一天，我爸给了我一颗水果糖，我舍不得吃，给你了。我以为你看不上这样的东西的，但你没有，你剥开糖纸吃掉了，还跟我说，‘很好吃’。”

赵陆吾根本想不起来他童年时还发生过这样的事。

“你记不清了，是吧？”徐鲸说，“很正常，那时候好多人给你送各种各样的东西，一颗糖实在是太简陋了。”

赵陆吾拼尽全力地回忆，终于勉勉强强想起来好像是有这么一件事。

理由他记不清了，好像是他以为这是徐鲸“上贡”的供品吧？

但是似乎第二天开始，徐鲸就没再来上学？

“那天晚上，我母亲死掉了。”徐鲸似乎猜出了赵陆吾在想什么，“她要活着，每天都要花很多钱，我不知道钱都在哪里，也不知道去哪里弄来钱，只能看着她痛苦。她拼尽了全身的力气，跟我说，‘杀了我’。”

“我拿起一个玻璃杯，装满了水，喂她吃了药，很多很多药。我看着她一直在挣扎，眼睛里有很多血丝。等到了后半夜，她就没有呼吸了。”

她苟延残喘了一年多，最后还是死在了自己的恳求里。

徐鲸的声音一直很平静，就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我一直和她在一起，看着她全身长满了斑。我爸爸来找我，他闻到了味道，然后报了警。”

赵陆吾毛骨悚然。

一个人从死亡到全身长满尸斑，需要大概十二个小时以上，而要散发出在屋外都能闻到的臭味，最少也要一天。这么说的话，徐鲸面对着他死去母亲的时间，起码有一天以上。

这是一个他怎么都没想到的真相，远比徐鲸动手杀掉其他人都要可怕得多。

徐鲸挣脱开他的怀抱，捏住赵陆吾的下巴：“你后悔了吗？”

他的睫毛还湿漉漉的，全都黏在了一起，虹膜倒是不再发蓝了，看来这几年贫血好了很多，但眼睛还是那么亮，亮得让赵陆吾都有点不敢接住他的目光。

“你告诉我就行了，你害怕了。”徐鲸凑近了一点，“我马上就走，从此以后再也不出现在你的面前，就像个最普通的罪犯那样，你抓住我，送我去死刑。”

破破烂烂的小屋里可怕的安静下来。

太阳渐渐升得越来越高，从用棕榈叶做的屋顶缝隙间落进来，染得原本脏兮兮的地面上一片洒金。赵陆吾身上的伤还没有全好，现在撕扯的有点疼，他不由轻轻颤了一下。

这一下好像惊醒了徐鲸。

他松开手，后退了一步，把自己藏进了阴影里：“是我的错。”

徐鲸俯身把地上的药物绷带都收拾起来，淡淡道：“等你找到你的队友，我立刻就走。”

赵陆吾扶着墙慢慢坐下来，一只手握住了徐鲸的脚踝。他抓的很紧，那截肢体上凸起的骨头隔着手心：“我让你走了吗？”

徐鲸站着不动：“你拒绝了我，还不准我走？”

“徐鲸，”赵陆吾气笑了，“你从哪看出来我拒绝你的？我要是拒绝，你以为你还能站这？我告诉你，你既然犯到我手上，就别想走了。我一个国家人民警察难道还没有逮捕你的权力了？”

徐鲸低头看他：“你要逮捕我？”

“是啊，”赵陆吾懒洋洋地把徐鲸拽下来，亲了亲他的嘴唇，“逮捕你，关在我心里，关一辈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