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海(2 / 2)
“这个……还不清楚。”赵陆吾有些头疼,理智告诉他现在应该尽可能的套出更多有用情报,但莫名其妙的他就是不想这么做,“你想再看看他吗?”
他一说出口就觉得自己可能脑子坏了,这和跟鱼说你到锅里来锅里有你的小伙伴有什么区别?
但徐鲸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他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说:“这个,我做不到啊。”
赵陆吾有点好笑,又有点心酸。
他问徐鲸:“你就打算这么下去?”
“那我还能怎么办呢?”徐鲸回答,“从第一个开始,就停不下来了。”
海浪声渐渐消失,大概是徐鲸顺着长堤在往回走,长长的汽笛声拉响,是远行的船在提醒岸上的人它将要。赵陆吾曾经学过的那些犯罪心理学似乎都在那一刻被遗忘,他看了一眼于辉,轻声说:“那你准备怎么办?”
徐鲸顿了顿,赵陆吾听见他似乎拉开了卷闸门一类的东西,哗啦啦得一阵响:“死掉,或是被你抓住吧。”
电话被挂断了。
赵陆吾盯着屏幕上那个一分零六秒发愣。
于辉站在一边,有点想过来又不太敢,看着自己领导站在那一动不动,他小心翼翼地问:“赵队?”
赵陆吾如梦初醒,把手机也丢进了他怀里:“徐鲸现在很可能在海边上。”
“海边?”于辉手忙脚乱地把手机拿好,“那我们要去抓他吗?”
“渤海海岸线这么长,光港口就不知道有多少,怎么抓?抓阄吗?”赵陆吾没声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回去查查这个号码,不一定有什么线索,但说不定呢。”
于辉赶紧答应着。
赵陆吾低声说了句什么,于辉没听清,但看口型像是“你给我等着”一类的狠话,他也没敢问,缩着脖子跟赵陆吾上了车,收队。
如赵陆吾所想,徐鲸确实在海边,也确实在港口。
只是不是天津港了。
他在黄骅。
徐鲸对于海有种血液里带来的天生的痴迷和热爱,若非必要他绝不会搬离海边,在空闲的时候他蹲在岸边礁石上看海,如同老舍看北平,能一看一天,一点都不腻烦。
他钻进自己租的小仓库里,灯泡在头顶上晃悠,勉强照亮着这一方小天地。他在自己那个背包里翻了翻,找出来一张明信片。
明信片是很多年前的了,原本洁白的底色泛着黄,正面是一手漂亮的钢笔字,写着“小京要天天快乐哦!”,反面则是一张鲸鱼钻出海面的照片,黑白照,有些细节已经模糊了,邮戳和地址都不是汉语,而是阿拉伯语。
这是他们在沙特的时候,他的母亲还没有身患重病,在波斯湾给他寄回的明信片。
那个时候,徐鲸还不叫徐鲸,他叫许京。
北京的京。
徐鲸攥着那张明信片,想着他多年前死去的母亲。
纪录片里讲,海湾战争是一场新型现代化战争。
但是啊,战争就是战争,和新不新型、现不现代有什么关系?
那片富产石油的土地上,深深的油井里,火无声无息地烧了起来。
多少人没逃过去呢。
他的母亲就是其中之一。
半边身体严重烧毁,一只眼睛无法视物,声带永远不能发声,她连交流都只能靠手指细微的移动,一笔一划地在纸面上划出浅浅的痕迹。
医生说她活下来是个奇迹。
是啊,他们当时也以为那是奇迹。
后来才知道,贫贱夫妻百事哀,奇迹的背后是要有钱支撑的啊。
他们窘迫地出了院,年幼的徐鲸还不明白一些事情的含义,他只是本能地记住了那些夜里油井里烧起的火,四散奔逃的人群,狞笑着举起枪的大兵,轰隆隆起飞的飞机,医院里雪白的墙,永远不会消失的消毒水气味。
派他们去中东学采油的公司有人来,语气居高临下:“能把你们接回来已经很好了,烧成这样,公司也没这么多钱啊!”
徐鲸记得,那时候他父亲深深弯下去的腰。
他们没有钱。
于是后来父亲开始四处奔波,出门一日比一日早,归来一夜比一夜晚,皱纹、白发与佝偻像是突然而至的魔鬼,把不到四十岁的男人缠绕得无法呼吸。
徐鲸很懂事,他知道父亲救不了他,救过他一次的赵陆吾也只还是个孩子,他没有帮手,没有靠山。他认了命。
直到后来,那时候还是父亲同事、后来也成为了他父亲的男人出现。
他得救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