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〇】往（2 / 2）

徐至诚看着那个难缠的年轻人走了，抿紧了干燥起皮的嘴，回身准备再进车间干活。

还不等他走到门口，李主任不知道从哪钻出来，拦住了他：“老徐，你先等等。”

徐至诚没说话，看着他。

李主任脸上挂着笑，那种很假的、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在敷衍的笑：“老徐啊，我知道，你在咱们厂干了十多年，兢兢业业的，做出了很大的贡献……”

徐至诚没接茬。

李主任那笑就跟刻上的一样，一点变化都不带有的：“但是吧，你也知道，前段时间呢，你儿子那个事闹得还挺大的。所以吧，咱厂里也是要这个影响的，你也是老工人了，肯定也能理解的是吧？”

徐至诚听明白了。

他穿着大头鞋的脚在地上碾了几下，眼皮垂下来，脸上没什么表情：“行，我懂。”

听见这个回答李主任的笑立马真实了几分，他搓了搓手，眼睛往另一边瞟，那里是财务室：“那行，咱也不亏待你，多给你结三个月的工资，明天你就不要来了，好吧？”

徐至诚机械性的点了点头。

李主任带着徐至诚走到财务室，屋里只有会计在忙忙碌碌地做着报表。李主任敲了敲门：“小王，有空没有？我带老徐来把工资结了。”

大概是早就被告知了事情始末，王会计一点惊讶的神色都没有，从抽屉里拿出来一沓现金，飞快的数了一遍，递给徐至诚：“给。”

徐至诚默默接过钱，用手指蘸着唾沫仔仔细细地核对了一遍，这才把钱收进口袋里，什么也没说，转头就走。

王会计冷眼看着他数钱，等他走远了才看向不知什么时候撤了笑脸的李主任：“这么急就让他走？”

“不急怎么办，”李主任冷哼一声，“他那个儿子可是连环杀人犯，谁敢再用他干活？”

王会计若有所思地收回了目光。

徐至诚揣着钱，闷头往前走。

北京城里这么大，光密云区就有两千多平方公里，不是每个人都认识徐鲸，知道他是徐鲸的爹的。

路上的行人们最多就是奇怪地看着这个小老头，穿着工作服，走得像是要飞起来。他在路上被绊倒了，又爬起来，脸上每一条皱纹里都夹着对儿子的担忧。

徐至诚一边走一边想，徐鲸要是被抓住了怎么办？

其实很早以前就有这个苗头了。

毕竟徐鲸一直就不是个开朗活泼的性子。

也是，谁遇上那样的事会开朗活泼的起来啊？

他当时和徐鲸的亲爹是同事，徐鲸亲爹出了事，他妈又病死了，眼看着徐鲸成了孤儿，爹妈的亲戚都不愿意接手这个拖油瓶，他看着实在可怜，自己又没老婆，干脆就收养了徐鲸。

那时候厂子里的人都笑他蠢，养个没血缘关系的儿子，跟养条白眼狼有什么区别？

他不在乎。

徐鲸刚搬进他家的第一天，人还没有灶台高，就知道搬着个小凳子站在上头拿锅炒菜。他第一次看见的时候，险些给吓得心脏停跳。

他抱着小徐鲸，跟他讲，以后不要这样了。

徐鲸没挣扎，他在徐至诚的怀里，睁着那双按比例来说大的出奇的眼睛，说：“我做饭不难吃的。”

这句话徐至诚一辈子都没能忘掉。

他觉得有点累，旁边有个石墩子，他过去，在石墩子上坐下，想着那个时候的徐鲸。

小徐鲸根本不需要人照顾，他自己就会做饭、洗衣服、拖地擦桌子，连学习做作业都不用人督促，简直好养得过了头。

但就是这种好养、懂事、听话才让徐至诚觉得害怕。

因为，那时离徐鲸的父母双双去世还没有一个星期。

一个年龄还是个位数的小孩，亲爸妈死了，他自己到了一个全新的环境，别说适应期了，他连悲伤都没怎么有，这难道不令人感觉到诡异吗？

徐至诚隐隐有了某种预感。

这不是一个正常的孩子。

但他说出来，没有人听他的，他们只会说：“好养你还不满意？小孩子而已，能有什么事？”

现在他们知道了，会有什么事。

那个好养的小孩子变成了一个凶残至极的连环杀人犯。

阳光灿烈，风声呼啸，北京的天空极其难得的蓝得人眩晕。

徐至诚在突如其来的困倦里缓缓闭上了眼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