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拾贰】泥里弄泥团(1 / 2)
崔煦方教萧韶送回诸举子处,诸人便立时围了上来,想来已知方才之事,一时恭贺之声不绝。萧韶领了他的赐物含笑离去后,他一连饮了七八人递过来的酒,终于不胜酒力道:“某实不能饮了。”
“崔二着实不能了,诸位只看他的面色便知。”一旁的苏椒拦住了剩下的酒,继而含笑向崔煦白道,“方才你去时有个同萧娘子差不多年岁的娘子来寻你,自称是楚王殿下家的鬟儿,你可知道么?”
崔煦立时便知道苏椒所言的娘子是李泱府上的晏晏,遂颔首道:“那娘子此时在何处?”
不等苏椒回应,一道琳琅碎玉般的带笑嗓音便在崔煦身后响起:“崔二郎君,楚王殿下有请。”
果然是晏晏。
苏椒见此似笑非笑:“崔二郎自有楚王殿下为你挡酒,某仍旧加餐饭才是。”
崔煦歉然道:“本是同苏兄一道出来的,着实抱歉,等来日定然再请苏兄共饮。”
见他说得认真,苏椒微微一笑,却也不再多言,只催促他道:“快去罢。总没有教楚王殿下等着的道理,倒是某的罪过了。”
崔煦再作一揖,这才随着晏晏去了。
令狐逍见他去后,笑向苏椒道:“景光得谢司空青眼,又有楚王殿下的情分,往后青云直上,可非一枕黄粱了。苏兄与他交游多日,可能告诉咱们景光的脾性么?”
一时诸人附和,另一三十余岁的进士道:“这话原不错,只是某听闻谢司空年轻时是极好相与的人,谁知自入阁做了秉笔宰相后便似换了个人一样。可知这世上的人总没有一直不变的——试玉还需七年呢。”
苏椒淡淡地望了那人一眼,转首向余下的诸人笑道:“景光是最和善温平的人。若非如此,楚王殿下又如何对他这样看重。况且景光有荫可乘,更是胜过咱们千百倍。”
令狐逍亦不喜方才那人的气狭之论,便也不理那人,只接了苏椒的话:“苏兄说得极是。咱们这些人若一味只在这里分乳酪醍醐,将来未必能够得着景光的衣角呢。”
那人脸涨得通红,满面羞惭而去。
此时榜眼孟宛方姗姗来迟。孟宛与那人是同乡,不解其中缘故,问了旁人才知,心下便不喜令狐逍与苏椒的直率。但他素性委婉,不肯当面指出,便笑道:“某家境贫寒,不似令狐兄承父辈余荫,叔父虽早逝,却也是与公主结过亲的,又哪里知道我们这样人的苦楚呢?”
令狐逍见此嗤笑一声,笑道:“可不敢说是与公主结亲。息国大长公主不屑叔父秉性,后来所为也称得上是言行一致不让须眉,岂不比干惟画肉不画骨要好得多。”
这话已十分不客气,孟宛却不恼,仍微笑道:“令狐兄说得是。直到如今某还记得当日禤卫公挑谢司空入他门下时的话呢。”
孟宛如今已过五十,周围有些年轻举子自然没听过当日禤仪的话,一时便有些窃窃私语者。忽然一人越众而出,冷冷一笑:“既然孟兄记得祖父的话,可还记得后来谢司空的作为么?如今世家式微,可还不致教人随意取笑。”
那人的声音极年轻,集宴时沉默寡言,竟有大半人不认得他。令狐逍一看,不由展眉而笑,拉了他的手向孟宛道:“子峻惯是这样,孟兄切莫往心里去。他是禤卫公的长孙,名唤禤谡。”
禤谡起先不言,被令狐逍暗中扯了扯衣角,终于缓和了眉眼,向孟宛拱手一揖,权作赔礼。孟宛便也顺阶而下,诸人复入席中,再谈笑起来。
崔煦教晏晏带至曲江另一畔,甫至那出便听见李泱笑道:“如何,孤没骗你罢。”
他一怔,立时便有一个欢喜的少年声响起:“王叔是最疼孤的。”
竟是皇太子李昉。
李昉的皇太子是三年前受封的,自他之后李玚便少子息。妃嫔生了两个儿子尽数夭折在襁褓之中,唯有皇后谢慈生的一个女儿还算康健,李玚为她取名做令姌,封号清和。他幼而丧母,养在谢慈膝前,却与李令姌并不亲厚,反倒更喜欢与安平公主李虢儿一处作伴。如今他已搬至少阳院,便连李虢儿也见得不多了。
他幼时很愿意出宫见李泱,偶有几次见到崔煦,便将他记在心里,今日一见,立时便上前抱住了崔煦的腰,笑道:“景光可不许再不理孤了。孤听说你考了状元,求阿爹封你做孤的侍从官呢。”
崔煦不好推拒,只得任李昉抱着自己,苦笑道:“臣岂敢不理太子殿下呢,当日不过因着备考,便教太子殿下记到如今,也太冤了罢。”
李昉长得快,十三岁的少年人已然够到了崔煦的肩,闻言却不松手,闷声道:“孤并不曾错冤景光,那日还见到景光跟楚王叔交游呢!”
一旁的李泱生得赤野生姿,青田矫翰,对李昉更是温和,只轻轻一笑,弯腰哄他道:“观音奴可错怪孤了,你不常出宫,自然甚么都是听来的,这便是盲者摸象的坏处了。”
李昉这才放开抱着崔煦的手,回首疑惑道:“甚么盲者摸象?”
“这是《大般涅盘经》的本事。”李泱温和道,“原文是这样的:尔时大王,即唤众盲各各问言:‘汝见象耶?’众盲各言:‘我已得见。’王言:‘象为何类?’其触牙者即言象形如芦菔根,其触耳者言象如箕,其触头者言象如石,其触鼻者言象如杵,其触脚者言象如木臼,其触脊者言象如床,其触腹者言象如瓮,其触尾者言象如绳。”
李昉听李泱念到后面终于明白,别开脸去道:“楚王叔是笑孤不读书,所以不知道这个典故么?”
李泱也不辩解,微笑道:“若观音奴觉得孤是这样的人,便是罢。”
李昉来时已遣开了跟着他的崔雪蘅,如今却有些想了。设若崔雪蘅在此,必不会教他这样难堪。想到这里李昉咬了咬唇,正要再说甚么却教一旁的崔煦拉住了。
“太子殿下面皮薄,楚王殿下难道不知。”崔煦笑道,“太子殿下也是,这也值得认真了,比这大的事多着呢,难道要一桩桩的计较起来么?。”
李昉垂首沉默了片刻,仰面向他笑道:“景光说的是。可孤并没有同楚王叔计较,楚王叔也不曾拂了孤的面子。景光与楚王叔相交日久,难道不知道楚王叔为人是最和顺的——孤也不是小气的人。”
李泱教他惹得笑出声来,上前道:“观音奴只管给孤戴高翅帽。你方才教崔娘子走了,如何回宫去呢?”
“雪蘅说阿爹嘱咐了苏严告诉她,说是与谢司空往慈恩寺去了。”李昉很不在意,提到谢洵时还看了崔煦一眼,笑得有些古怪,“听说谢司空收了景光做学生,孤尚未贺喜呢。”
李泱知道李昉十分不喜谢洵这个舅舅,见崔煦尚不明白,便拉了李昉向崔煦道:“观音奴方才说要去大雁塔看进士留名,咱们陪他去罢,看完了便送他给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