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懊悔之鳞（2 / 2）
剑刃斩断怪物的脊椎时，尼尔几乎用力的手感，轻松地就好像将餐刀扎入一块面包。然而惨叫声与血肉的撕裂当即让他回过神来，怪物愤怒地向后背抓握，尼尔躲开了。可是就在他从怪物身上跳下，还未站稳，巨大的鱼尾猛地击中了他——
“尼尔！”佩列阿斯赶忙用法术接住了尼尔，他才不至于被推入火中。
趁着这个这个时机，石楠绕到怪物的侧面，一把就将黑曜石长枪扎入了怪物的锁骨。
“‘沉重’！”古伊巴涅语的咒言发作了，石楠的枪压得怪物根本无法翻身，佩列阿斯赶忙再次加固束缚咒。
带血的鳞片散落一地，在火光中熠熠生辉。
少女像是被俘获的人鱼，嘶哑地挣扎。她的脊椎被斩断了，翼翅被死死钉在地上，身上还压着施加了沉重术与诅咒的黑曜石枪。
马上就要结束了。
“得赶在她再生之前切除掉。”石楠卷起袖子，经管她身上已经到处都是血。
尼尔不安地问：“切除什么？”
“污染源，”学者的声音很微弱，“也就是让她魔物化的元凶……”
“那岂不是——！”
尼尔不敢想象，可石楠的目的正是如此。
在怪物半透明的腹部，血管的包裹之中，那东西的形态依稀可见——畸形的胎儿。它被魔物的血污染，继而又成为了污染源，侵蚀着母体。
“魔旗干的……”
石楠没有理会，沉默地举起刀，对准那怪物的雏形。她最清楚这是什么感觉，她自己何尝不是如此？强\/奸之子，这样的诞生不是因为契约或爱意的结合，甚至连命运的偶然都算不上。暴行、痛苦、恃强凌弱、被伤害被侮辱，她的诞生不过是那个女人不幸的证明。无论她再怎么努力讨好母亲，在短暂的温情过后，她又能看到痛苦的神情出现在那女人的脸上。为什么弱者就要受屈辱？
术士举起刀，怪物呻吟着扭动，却没有反抗。
“别担心奥菲，都结束了，”石楠温柔地说，“这不是你应承受的痛苦，该受惩罚的是那些人。”
佩列阿斯很清楚，少女是回不来了。
“我带你回学院，做你真正想做的事，没人能再伤害你。”
石楠安抚着学生，尽可能地做出微笑的样子。那怪物仍在挣扎，老虎与男人的头试图撕咬她，只有少女的头平静地望向天空，向命运献出自己，哭泣着，无助又无力。石楠也哭了，她会下手的，她知道。
“小心！”
尼尔敏捷地挥剑，哐当一声，一支折断的箭掉在地上。
从火焰背后走来一个男人，杀气腾腾，野兽般低吼着，浅色的乱发沾满了血。
“冰原人！”
很快，他们就认出了来者——是冰原人的首领，企图率领魔物进攻帝都的男人。
“拉德尼……你还不放手！”石楠站起身，俯瞰那个曾经背叛了自己的学生。
尼尔怒不可竭。就是那人踩断了老师的手指！他刚要上前，就被佩列阿斯拉住了。等一等，石楠有话要对这人说。
蛮族首领啐了一口吐沫
“那些胆小鬼都跑了。只有我是冰原真正的勇士、西比尔人的灾难。”
“现在就转身回去，去想想怎么能让你的族人更好地生活。”石楠说。
“呸！”
冰原首领冷笑道：“苟活在侵略者的阴影下？就像你一样？你否认自己是冰原人，那你又是什么东西？谁会承认你？”
石楠面不改色。
“你以为作为学者被重命名，你就脱胎换骨了吗？不，你仍然是那个可悲、恶心又无力的杂种。”
“我和母亲没法选择，她被掠走、被强迫。”
“**！”
“拉德尼，你以前很有同情心。你曾为我母亲的事感到难过。在我离开冰原后，是你帮我带来了艾莱奶奶的遗物。”石楠从衬衣中掏出项链，链子上坠着一枚粗糙的金指环。“当年是她救了我，在我即将冻死时把我带回部落。她曾告诉我：活下去，不要恨任何人，更不要恨自己……可是我……”
石楠想说，又说不下去了。
冰原人吼道：“是你恨我们！哪怕看着你的同族被杀死，你都不愿意承认！你从来没有认同过我，我是你最失败的学生对吗？我真后悔，当时竟然那么相信你！”
“不，我一直为你离开学院感到后悔。如果我当时更有经验，更能开导你，或许你就不会走上极端的道路。你变成今天这样，我有责任。”
男人狂妄地笑着，指向仍在挣扎的怪物：“但是现在好了，我们有办法报复西比尔人。你们看到她了吗？这是怎样的强大的怪物……你们看看这片火海，这个村子！都是她做的！如果换做帝都呢？她一定不会让我失望，对吗，美人儿？”
石楠低下头，阴影遮住她的脸，“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转身回去，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不！！！”男人几乎陷入癫狂，“为了复仇的这一天，为了造就这个怪物，我父亲不惜献出他的头！我要他们死！我要他们死，全都死——！！！”
“是吗。”
石楠抽出短刀，背过身去。
这个举动惹怒了心高气傲的冰原男人，他不能忍受这种挑衅。
“你不配！！！”
男人嚎叫着，几乎像是猛兽般扑向石楠。巨斧劈开灰烬与热浪，银光就要咬向术士的后颈——
“石……”尼尔急了。
可石楠是身经百战的术士，她几乎没用法术就明了了攻击者背袭的方式。她侧身翻滚，劈空的大斧头一时难以转向，就在这时，她反手一刺——
“啊啊啊！”
时间好像又恢复了流动。野蛮人呼号着，捂住血流不止的大腿，上面扎着术士的短刀。石楠本想就此作罢，但是野蛮人仍不放弃，要撕咬石楠。术士又一次躲开了，没再伤害他。这样来回持续了三两次，直到野蛮人的气力渐渐耗尽，却仍咬牙切齿。
“我要杀了你！！”
石楠终于停下来，面无表情地说：“你走吧，如果你不想死于这个村子的吞噬术。”
野蛮人气喘吁吁，看了一眼正在融化的双脚。他恶狠狠地瞪着石楠，恨不得将对方剥皮抽骨。
“要是想死在这儿我也不会拦你。你害了她，连累了这个村子的人。”石楠敲击地面，吞噬咒的符文又如成群结队的白蚁般涌来，爬上野蛮人的腿，像蛆虫般往伤口里钻。
“嘻嘻……哈哈啊哈哈哈哈哈！”
满身血污的野蛮人狂笑起来，“我赢不了你，你永远是老师。但真正的塔塔尔战士永不后退。既然如此……那么我们就在她身上赌一把！她会带着我的仇恨，给予西比尔人真正的毁灭！！！”
说罢，野蛮人忽然扑向那怪物——
！
这是要——
石楠想拦，却来不及了，男人刻意冲着怪物的爪牙扑去。果然，利爪深深扎进男人的身躯，继而猛地开始撕扯猎物。血的气味令兴奋不已，怪物背上的两个头颅咔咔磕牙，开始吞食这主动献祭的饵食。
那场面太血腥了，尼尔忍不住把老师护在身后。就连石楠也愣住了，一时不明白为什么冰原人要主动被怪物吃掉。
“哈哈哈、嘎、哈哈哈，”男人狂笑且惨叫，“吃了我吧！！我会和父亲一起，让我成为你这怪物的一部分！！！替我复仇、杀了他们，替我杀了他们！！！！”
“愚蠢……”
石楠忍无可忍，挥刀砍向怪物正撕扯男人的指爪！怪物吃疼，似乎要放开血肉模糊的男人，但又不愿意放开吃到一半的肉。石楠再次猛刺，逼得怪物再次退缩。佩列阿斯不能再等，锋利的风刃即刻辅助石楠的进攻，男人奄奄一息，唾液横流，眼看怪物就要放手了——
“不许这样侮辱她，她不是你们复仇的工具！”
猛地，不知哪里来的一道锐利的白光划过——
一只手臂掉在地上，石楠愣住了，她低头看向左手。原本应当是手臂的地方现在却空无一物，血喷了出来，继而是剧烈的疼痛感。自己的手断了，她这才明白过来。
“石楠！！！”
尼尔怒吼着挥剑，斩断了怪物那锋利的骨刀。怪物竟然将骨头抽出身体，用魔力将自己的骨骼化为鞭状的刃片……
石楠紧咬牙关，再次进攻，要将冰原人的残躯从怪物嘴边拖出来。
“不要吃这种肉，你不是怪物，他不配！”
仿佛是听懂了石楠的话语，怪物扬天发出哀鸣——像是因恐惧而哭泣，亦或只是单纯的兽嚎。在佩列阿斯喝尼尔的辅助下，石楠成功了，男人被从怪物口中拽了出来！石楠吼叫，拼死要呼唤爆破术杀死怪物！
“不行！”
可是佩列阿斯阻止了石楠，强行解开了即将成型的爆破术。混乱之际，两位法师交叠的束缚咒弱化了，怪物趁着这个空档挣脱而出。
她飞起来了，再次发出刺耳的尖啸声！遍布整个村庄的魔法阵响应施法者的召唤，将储存的几百个生命瞬间注入她的身体。高强度的能量流动令整个空间骤然升温，炽热得令人真不开眼。
怪物最后长啸着——伤口愈合了，折断的骨骼强化了，旧鳞簌簌抖落，原本臃肿如瘤的肢体脱落了。
直到眼睛能适应整个温度，尼尔抹去眼泪，这才再次看清了“她”。
“她”变化了。
更精巧，更……接近新生物的形体。巨翼、肢体、鱼尾……那怪物不再是混沌的肉块，不再是粗粝地长着众多的嘴巴与肉瘤。
“多余的肉块被吸收了，只留下功用明显的器官。”佩列阿斯也惊讶不已：“她在为自己选择新的形态……”
“别拦我！！！现在就杀了她！”石楠仍想战斗，可她的身体根本撑不住了。断掉的胳膊血涌如泉，假如刚才佩列阿斯没有拦住她，那个爆破术就将耗尽她全部的性命。她知道佩列阿斯保护了她，然而此刻性命还算什么？
怪物飞起，在空中看着废墟中的三个人类。“她”张开嘴，像是想表达什么，但只唱出了一个音，轻盈如夏夜的回忆。仿佛是在哀悼逝去之物。那生物在火海上空盘旋了两圈，之后，再次消失在夜空。
“她逃走了！”
石楠仍在发抖，眼看着她的脸色逐渐惨白。尼尔赶忙帮着老师，争分夺秒地给石楠处理伤口。
佩列阿斯娴熟地处理着，“冷静些石楠，我们现在杀不死她，因为她仍然能从地脉里获得力量，不断地再生。必须切断她的能量源。”
石楠喘息着，头晕目眩，眼睛周围都变得发青。“那家伙怎么样。”
她是指冰原人。
“刚刚还有最后一口气，”尼尔急匆匆地给老师递出包扎时的各种所需，“那家伙嘟囔着什么‘复仇复仇’这类的词，没一会儿就断气了。”
“哼，罪有应得。”佩列阿斯轻声说。
石楠痛苦地挪动着身子，用完好的一只手抓住了佩列阿斯的胳膊。学者没有停下，继续埋头治疗，“怎么了？”
“佩列阿斯，你刚刚说……要切断地脉里的能量源头，阻止她再生。你说说看，要……怎么做……”她愈渐虚弱，随时都可能晕过去，佩列阿斯以治愈术减轻患者的疼痛，同时加快了工作的进度。
“嗯，我要进到地脉里去。”学者淡然地说。
通过石楠那几乎气晕的表情，尼尔意识到了老师这番行为潜在的危险性。他变得紧张起来，努力试图理解法师们之间的对话。
“你不能去！”
“必须去。”
“法师将意识化为大地的一部分，进入地脉，从而令地震止息……这是极古老的法术。你当然读过《大地之骨》，那里面记载的咒言只有施法的方式，没法解除！”石楠真的急了。
没法解除？地？老师要挖地？尼尔被绕晕了。
“那是无与伦比的典籍，古代法术的精髓。必须如此，因为黑法师对地脉施加了我们已经不再掌握的古代法术。那太复杂，我必须到核心去看一看，才能找到解开的办法。否则只要黑法师想，地震就会一再袭来，地脉的力量就会不断供养着……‘她’。”学者很擅长一心二用，他耐心地向朋友解释，同时完美地结束了伤口处理。
“佩列阿斯，求你听我一次……黑法师让你到地脉里去解除这个法术，绝对是陷阱。别用那个法术。一旦去了就……”石楠这才顾及到尼尔。
尼尔惊讶地张嘴，他终于听懂了。
“去了就……很难回来了？是这个意思吗，老师……”
佩列阿斯叹息，抬头望向周围的废墟、火焰、残缺不全的尸体。悲惨的景象仍在燃烧。火光照亮法师的银发，像亮泽的缎子。
“这是我的错，” 他垂下头，“我必须用那个法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