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被玷污的回忆 (II)(1 / 2)
XXVI.被玷污的回忆 (II)
黑暗旋转着,他昏昏沉沉,全然忘记了自己的名字。
好像是在下雨?和那天一样。
以德列!
听到伙伴呼唤,他回头。夏日太猛烈,他不由地以手臂遮挡。
那人自热浪模糊的绿影中走来,快活地挥舞着手中的长木条,抽打着簌簌风声。男孩本来还故作端庄地走,到后来忍不住就奔跑起来,一下子扑到朋友面前。
嘿!碧眼的少年笑着,揽住他的肩膀。
界海般的蓝眼睛比正午更撩人。
他偏过头:海因……
你的书抄完了吧?父亲上次拿来的那本。
还没有。
海因摸着下巴:嗯那就好,下午咱们到卢拉巴尔特去玩吧!卢西奥给了我一枚银托尔,咱们可以去买点心吃,剩下的钱再买一些烟草给他。
又来了。他摇头,将书本举到海因面前:我还没有抄完,你下午有乌尔多拉学士的历史课。而且……
海因叹了口气,像神情冷漠的肖像一样挺着胸膛,半眯着眼睛。
他自己也不禁挺直背脊,十指交叠,等待着一番颇重要的说教。
两个男孩就这么端持着,彼此凝视了好一会儿。这种神态体现在孩子身上只会显得滑稽不堪,两个朋友不禁同时嗤笑起来。海因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必须扶着伙伴的肩膀才站得住,哈哈哈尊敬、尊敬的以德列学士,您哈哈哈,您可不能不写作业啊!
他也捂住嘴笑道:伯恩哈德爵士,没有一位骑士长会逃课的。
父亲说了,我们可是国家的栋梁。
不,老师不会那么说的。不过那也没关系,我们的确是国家的栋梁。没有哪个国家能少了圣骑士和大学者。
蓝眼睛的少年吹了声口哨。
以德列,和我说说你的手稿吧。少年忽然说。
他停住,没有回答。
不对……
这不是真的,要么是梦,要么是某个法师制造的幻觉。
因为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与其说是快乐或安心,不如说是轻松……因为他已经不可能毫无罪责感地回忆起那个人。他早已无法被并列于海因·普洛斯彼罗的身边。他知道。
自己又能是什么呢?
就像日冕,他不过是那个人作为太阳的生命中,本该存续的时间。
这一刻只是幻觉,佩列阿斯已经发现了。他长久地沉默着,凝视那个蓝眼睛的男孩,如同望着黄昏中的海崖。
“海因……”佩列阿斯想伸手触碰,又忍住了,“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对不起。”
那个影子笑道:以德列,我想知道你的研究,告诉我吧。
“即便有真言咒,你偷看我的回忆没用,我自己都不记得了。”他冷漠地说,眼看着少年的身影逐渐模糊黯淡,最终化为了晃动的黑影。
或许你是不记得了,黑影逐渐变长,我总能发现的,你现有的记忆里总会残存着我要的东西。
这很的确有可能,他忍不住这么想。“名册”被强行打开,自己还被施加了真言咒,他现在没有多少筹码了。
必须抵抗。
可越是挣扎,他的痛苦就越沉重。
所以你真的不和我走吗?那个人忽然说,你不能再考虑下吗?我们不告诉父亲。
他回头,忽然懵了。
同样的场景曾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他的梦中、偶然的回想中,或是当他抚摸沉睡的青年的脸时。即便他不愿想起。
雨还在下。
海因站在窗边,哀愁地望着他,就像那天一样。
跟我走吧,我们一起去佩特里亚尔。你在那儿也能继续研究不是?王城的图书馆是奥米伽援建的,保存了不少伊巴涅殖民时代的原典。你之前不是说想看的吗?让我们一起走吧,我想加入佩特里亚尔的护国骑士团。
他愣在那儿,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如果我留在学院,父亲是不可能同意我做骑士的,他想要的只是一个乖儿子。而且他也不支持你现在的研究,总是说什么太危险啊,小孩子不应该做这种阴沉的题目啊……你继续在学院也很难做自己喜欢的方向。你不是想研究毁灭伊巴涅的大灾难吗?三博士会禁止你在这个题目上继续深入,他们会说:大学者阿涅斯立下规约,就是为了防止悲剧重演。但佩特里亚尔王国更自由。
海因的这些话,他早就在记忆中重复了上千万遍。
蓝眼睛的少年苦涩地笑了:你瞧……我们两个人,一定能实现梦想的。佩列阿斯,我最后请求你一次……
为什么要让他想起来?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来吧,我想和你一起离开学院。海因说着,就像记忆中那样,最后一次向他伸出手。
可是他不能。
佩列阿斯摇头,拒绝着想要握住那只手的冲动。
是么……蓝眼睛的少年时放下手,退后两步,勉强地笑着:这样啊我知道了……那么再见吧,亚德里安。
请等一等……!他想说,然而终是沉默了。
还会再见的,愿金星照耀我们的航路,晚安。
他看着海因,年轻的骑士温柔地笑了笑,走下塔楼。雨雾濛濛,他亲眼看着少年在塔下徘徊,最终消失在夜色中。
佩列阿斯真的要受不住了。脑子里有一个声音不断地诘问:如果当时你们一起离开学院,或许海因就不会死了。
海因就不会死。
海因会活下来,幸福地结婚生子,帮助佩特里亚尔抵抗教皇领邦的蚕食……海因会作为守护国家的英雄、骑士团团长、元帅,被人们爱着、敬重着;会如他所坚信的那般,照耀着众人……佩特里亚尔的太阳。
都怪你。
那个声音说。
是的,他是知道的,如果他做了正确的选择,海因就不会死。
丧钟敲啊,整座王都到处都是钟声,他走着,好像一个逐渐融化在影子中的人。佩列阿斯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海因怎么可能会死呢?一定是讹传,或者是敌国虚张声势。即便他一直没有收到海因的回信,他也不相信。
不可能,既然太阳高悬,世界仍然存在着。
可是人们窃窃私语,身着葬仪服的骑士们疾驰而过,处处都是下降一半的佩特里亚尔王旗。
他抬头,无尽的塔楼生长着,好像合拢的肋骨,而他越来越渺茫,如同灰烬,无法站立亦无法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