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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月之诗篇(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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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VII.月之诗篇

男人们在月亮下休息。

巫师们忙碌着,受伤的巨兽需要治疗,有四个人也不同程度受了伤,其中包括火语者。他看起来还是男孩,却已是主祭司。年轻人显很白,所穿的鹿皮袄上也有着更复杂的装饰,依据青枝的纹理制作。红珊瑚耳钉,金箔鹿角头冠,以及巫杖上镶嵌的星盘。佩列阿斯心想,这孩子天资很好,即便在学院也能算上杰出的术士。

“问您的安,尊敬的学士。”另一位巫师正在处理男孩的箭伤,他笑得勉强,露出两个酒窝。

佩列阿斯心软:“也问您的安,火语者。请问有什么能帮您吗?您需要缓解疼痛的法术吗?”

“有个小忙,请您勿推辞。”

学者认真颔首。

“请叫我扎里克,也不需用敬语,”男孩笑着挠挠头,碰歪了鹿角头冠又扶正,“其实我们应该是老朋友了不是?看在尼拉的份上。”

佩列阿斯意外得知,扎里克九年前就见过尼尔,那时两人都是孩子。

扎里克兴奋不已,似乎很想和学者多聊聊尼尔的事。但佩列阿斯不愿多谈,仿佛这个名字是炭火。他还没准备好。

于是两人说起之前的战斗。至于冰原人出现的原因,他们同样困惑。一般冰原人很少找狄恩里安人的麻烦,他们生活在更北边。佩列阿斯说,帝国近些年正同冰原部落交战。巫师们惊奇,毕竟西比尔骑兵声名远播,就算是隐居深山的狄恩里安人也知道他们的赫赫战功。火语者问,既然冰原人能令帝国陷入战争僵局,是否因为他们采用了不为人知的手段?参照刚才的情况,他想到了魔物。

佩列阿斯颔首。冰原人竟然能驱使魔物,因此西比尔骑士们花三年才平定暴乱。

火语者说:“可冰原部族没有巫师。”

“或许是有法师来到他们中间……”佩列阿斯沉思,继续说:“可能是某个黑法师,没想到他对魔物的研究已经延展到这一步了……”

旁边的红胡子壮汉问:“黑法师?”

火语者代答道:“学者和术士们都必须遵守学院的盟约。但有些未经注册的法师,他们不受学院管理,可能会做些危险的事,就被称为‘黑法师’。术士们日常的任务之一就有搜寻黑法师。”

佩列阿斯点头:“今晚的事我得报告学院。他们竟然能召集那么多的魔物……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目的。”

“他们就是要杀死‘萨拉德’!该死的冰原人,自私鬼!魔物们渴望‘萨拉德’,它们的光角里充满能量,而冰原人就是想让宠物变得更强,他们毫无怜悯、道德,像野狗不知节制。他们中没有过巫师,就不知道要敬畏力量。他们是野蛮人,连文字都没有,连伊巴涅都没听说过。”一个上年纪的巫师义愤填膺,其他人纷纷应和。

火语者望向佩列阿斯,说:“您说得对,应当尽快让学院派出术士们,这事值得调查。”

“而且这里离帝都不远,周围还有不少村落……如果可以,我也想调查一下。”

“还可以通知西比尔骑士们,帝国不会坐视不管。”

佩列阿斯拿出纸笔:“对,恰好我有一位好友是骑士团长,特兰德·穆阿维亚,我这就给他写信,相信他会尽快安排。”佩列阿斯写着,忽然想到如果自己只给特兰德写,尼尔可能会生气……

“您看上去很苦恼。”火语者小心地挪动身子,让受伤的肩露在火光中,好让处理伤口的巫师看得清。

“……我不知道该给谁写信。”

“不是穆阿维亚爵士吗?”

一想到自己竟需要男孩来开导,佩列阿斯有些窘迫。

“您可以写给尼拉·伯恩阿德,让他转告给骑士团长呀,顺便说说我们今晚的相遇。”

那样的话,当尼尔满心欢喜地打开信,却发现全是工作,可能……可能会觉得这是在刻意冷落他,还专门提到新朋友来刺激他。学者敲着信纸,左右为难,不禁叹息道:“拿他真是没办法啊……”

佩列阿斯还惊奇地发现,提到那碧眼的少年,几乎每个狄恩里安人都略知一二。少年与萨拉德的战斗令人记忆犹新,他们甚至作了一支歌。扎里克唱给他听。歌中提到火语者应允少年前往命运之地,也提到了少年身负重伤,从此长眠不醒。故事就终止在这里,歌者似乎并不知道后续。他沉思少顷,问:“你们保护这珍兽,因为它曾是法师萨拉德吗?”

“我很小的时候,外婆就告诉我:要敬畏命运,火语者和巫师的责任是让人们心存敬畏。”

学者单刀直入地追问:“法师萨拉德之所以变成巨鹿,是因为他强行将死者带回人间,是吗?违反了万物本身的规律,他自己也受到诅咒。”

“我们的歌里是那么唱的,”年轻的火语者说,“可你不应该这样想,你是在用这个故事来指代尼拉的所作所为。”

佩列阿斯沉默。

火语者说:“如果我们认为,萨拉德变成巨鹿是可耻的事,那我们岂不是和你们一样?”

学者问:“难道你们不对此做道德判断?不会觉得大法师是‘自讨苦吃’或是‘罪有应得’……可是我读过《狄恩战功歌》,史诗里说首领狄恩为好友的事痛苦不已,并且要后人世代保护巨鹿。”

“小时候我也是那么认为的……其实现在偶尔也那么觉得,但奶奶说:火语者和巫师必须教导大家。她说过:在出生前,人并不知道自己会作为人类而来到世上,它本可能成为动物、植物、矿脉或刀刃。即便生而为人,他的兄弟也可能是石头、狼、雨。”男孩取下背上的鼓,鼓面上纹绘着世界之树。这与术士护腕的确有几分相似,佩列阿斯想。

男孩摩挲着鼓面的图案,从蛇型纹起,顺着河水般的纹理,结果最终指向了火焰的图案。他继续说:“所以巫师教导人们,不要去一味追问因果……”

“也就是说,你们巫师将自身与世界托付给偶然性。”

“而你们学者刨根问底。”

两人都笑了。

佩列阿斯放下笔,不经意地摸着嘴。这还是他第一次尝试去了解迪恩里安人的世界观,截然不同的知识体系令他兴奋不已。他接着问:“那么《狄恩战功歌》里应该就不会解释……为什么大法师萨拉德会变成巨鹿?我不记得了。”

旁边喝酒的胡子男兀自接过话茬,大笑道:“没错!!是人是鹿,连他妈都决定不了!”不敬的醉话招惹了他的伙伴,当即就惩罚他喝得更多。

扎里克笑得腼腆,只有在这种稍微轻松的时候,他才露出孩子气的一面。他点点头:“虽然奶奶是这么教育我的,但我也有自己的看法就是了。不过……她活了一百零七岁,是我们最伟大的火语者之一,我没有理由不寻求她的智慧。”

“你们满足于现象……”佩列阿斯蹙眉,又赶忙道歉,生怕冒犯巫师们。

“现象……我知道您的意思,我在学院修行过一段日子,知道学者们的路数。你们把本源体型化了,对吗这个词?体型化……?”

“体系化。”佩列阿斯轻轻纠正年轻人的发音。

“嗯,是这个词。学院把世界一分为二,表面的现象,以及无形又无处不在的本源……我说的没错吧?当时的基础课,但愿我没忘,不然母亲肯定要责备我三心二意了。”

老师点头:“是,本源就是‘书’。它是一切法术、生命、形态、自然现象的根源,是高悬的真理。我们学者毕生的努力,不过是尝试着触及它的一小段枝脉而已。”

可能是回忆起学生时代的感觉,男孩在佩列阿斯面前顿时有些紧张,争着要多回答一些:“这个研究路数是伊巴涅时代就奠定的,当时学者们对本源的理解还不够体系化,就称之为‘河’,把它视为三条并行又交错的河流。后来阿涅斯来到大陆后,在南边的山崖上重建了学院,学者们沿着这个基础,发现了更多支脉,就根据其复杂的结构性,将之重新命名为‘书’,对吗……?”

“是的,因此‘万象皆书’。”

扎里克松一口气,为自己的表现感到满意。他抬起头,发现银发学者正温柔地望着自己,似乎在等待着回应。他这才想起,对方之前一定是期待他作为火语者的回答,可不知怎么的就变成学院的口头考试了。男孩不好意思地说:“我当时在学院,主要是去学习医术的,所以……对你们的法术知道的很浅,真的对不起……”

“您做的很好,真的。”老师微笑。

火语者整理一下思路,讨论继续:“刚刚说到学院的知识是体系化的,你们习惯于认为,现象是浅层的,其背后必定有着某种更高层次存在……我理解的很浅,真的很抱歉。”

“您没有说错,请不要自责。”

“万物都要处在命名的体系内……通过名字,法术可以追溯回它本源的真实。”

“很多古书也持同样的想法。”

男孩说:“可是我们不那么想……人出生,可能是男人、女人或者山猫;如果火焰愿意和他说话,他就是巫师;如果巫师的魂火足够纯粹,他就是火语者;火语者可能是人,也可能是鸟或者别的;当他时日已尽,他会死,或者化身为萨拉德的后代。虽然我这么说,但实际情况要复杂得多。”

“火语者死后可能变成巨鹿?”

“可能吧,奶奶是这么说的……”扎里克垂下眼,很久才继续:“她最后几乎没什么痛苦。我握着她的手,她就笑着说:如果我变成了萨拉德,你要保护我……如果我是灰烬,那么……”男孩偏过头,将脸的一侧埋入阴影里,“可那时我太年轻,总是让她伤心,让她失望。”

提到去世的老巫师,人们都静默下来,只听着火焰的低语。

佩列阿斯欲言又止。

男孩笑着揉揉眼睛:“以前奶奶说:学者们总是问东问西,一会儿问石头‘你为什么做石头呀’,一会儿又问为什么奥米伽人活两百年,西比尔人却活三百年。你们毫无顾忌,只想知道一个明明白白的因果。”

学者认真地说:“如果不这样做,你就无法通过一次次的医学考试了。”

人们不由地笑起来,好像都知道男孩的陈年旧事,只有扎里克脸颊绯红,摇头道:“别提了别提了!那简直是噩梦!”

“所以你们不知道,为什么火语者死有可能成为巨鹿?”

“我们不应该知道。”男孩肃穆地回答。

佩列阿斯陷入沉思。

火语者说:“我建议您也不要对此深究,否则就是对狄恩里安人的冒犯。今天有些事,我本不该向您透露的。只因为我信任尼拉,他说过:‘我的老师佩列阿斯是最正直的人,就像明亮的星辰’,所以我也信任您……我们不像学院,巫师们只能凭借敬畏之心来保护自己。我们是弱小的民族,必须生活在巴尔德山脉,接受学院的庇护。但要知道,巫师绝不会带来灾难。然而学者和术士就不一定了。”

火光闪耀在银发,浅金色的眼瞳中又映着光焰。佩列阿斯起身,所有狄恩里安人都看着这异乡人。他说:“我明白了,谢谢您。我想巫师们做这样的选择,必然有某种合理性。那么也请你们相信我。”

说罢,学者将相关的笔记全部撕下,置入火中。扎里克也忍痛站起,作为最高祭司——火语者,向来自学院的朋友致意。

后来疲乏感也泛起,主人与宾客互相别过,各自去休息。佩列阿斯写好了信,放飞雀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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