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迂（4）（1 / 2）

傍晚五点整，琅山植物园以北十公里，缙城乡，通浮村。

大巴车下了高速，缓缓靠右停下，前方再也没有像样的路了，只有一大片枯黄的芦苇荡。

半空中，几个灰白的尖角在雾气里若隐若现。

李如绵初听这个地名就觉得耳熟，到此一看也有故地重游之感，但他就是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来过这里，又是和谁一起来的。

村子东北方有一座十几年前建成的军训基地。刘振下了车，把五十几个高中生圈到一处，赶牛羊似的往宿舍楼撵。

教研组的张老爷子刚做完心脏搭桥，一看到这帮鬼见愁的玩意儿就胸口疼，李如绵只好扶着他去走相对幽静的偏门。

保卫室的大叔从窗口探出上半身，摘下老花镜，对着李如绵看了好久，招呼道：“哎！有你的快递！”

“我最近没买过东西。”，李如绵诧异道，“弄错了吧？”

大叔戴上递单放声念道：“李如绵…是不是你？”

“是我…”

于秀芬神不知鬼不觉地跟上来，见状阴阳怪气地刺了他一句：“什么东西这么着急啊？”

李如绵也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么着急。

大叔皱着脸示意让他进门：“你自己拿吧，很大一个纸箱，死沉死沉的。”

“哦哟，还是大件啊。”，于秀芬又在聒噪。

李如绵直觉这不是什么好事，把张老爷子交给于秀芬以后，一个人取了纸箱，没有回宿舍打开，而是找了个远离人烟的空地，把箱子端端正正放在一段荒芜的田埂上。

通浮村的位置偏僻，本来就人烟稀少，建植物园时又大肆征地，把农民的耕地都收走了，村中仅有的几十户人家也相继搬离，让村子真正地沉寂下来。

李如绵一眼望去，只有军训基地还亮着灯，灯光照亮了那些不再有炊烟升起的烟囱。

暮色浓郁得好像要将人吞没，他从口袋里摸出钥匙，凭感觉划开箱子上的胶带。

箱盖被货物顶得隆起，胶带一断，它就自动弹开，一股死人味道扑面而来。

李如绵被熏得退后一步，掩着鼻子，心想还好没在同事面前开箱。

宋鹏宇蜷缩在纸箱里，脸上已经出现了青灰色的尸斑，死不瞑目。

脖子中了一刀，大动脉被割破，失血而死，

李如绵最后一次见到活着的宋鹏宇时，他吩咐他去翻堂口的账簿，查清楚冯如川从哪年开始给青帮汇款。

然而现在宋鹏宇死了。

是谁做的？青帮的人？冯如川的人？抑或是两方联手？

李如绵下意识去摸烟盒，没摸着，叹了口气，把宋鹏宇从箱子里倒出来，提起他的后领，拖到芦苇荡深处。

宋鹏宇的棉衣被血浸透了，黏糊糊地贴在身上，剥都剥不下来，李如绵不想脏手，用钥匙挨个儿挑开棉衣上的口袋，找到一把血红的钞票、两只塑胶袋、一把注射器，和一张字迹模糊的取款通知单。

取款日期是2002年的某一天。

芦苇轻飘飘地扫过脸颊，李如绵抬起头，刚才看到的那些尖角终于被具象化——

一座废弃的航母耸立在江畔，背对江水，断岸千尺。

单子上的年份和巨大的船身轮番刺激着他的神经，李如绵终于记起，他以前确实来过这里一次，当时的芦苇荡没那么稠密，航母也是崭新的，是母亲提出想看个新鲜，全家人都陪她去了。

当时卡嘉还在，刚刚和他完婚，父母身体都好，冯星火刚出生，也许是看在孩子的份上，大哥和苏敏还保持着相敬如宾的关系…这是李如绵脑海中最后一次关于团聚的影像，后来，他和人世彻底离散，这段记忆也被痛苦封印。

物是人非事事休。

他叠起取款单收好，折返回去处理那个纸箱。

纸箱旁已经站了个人：“刚才我们合唱排练呢，你怎么不在？”

李如绵：……

他攒了一堆脏字想骂，几乎憋到内伤。

“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严零还没发现箱子的异状，双手背在身后，语气轻松：“合唱排练完了，十点熄灯，现在是自由活动，随便逛逛就找到你了。”

“你看，阮星月带的折叠孔明灯，她分了我一只，我想找个空旷的地方放。”

……

李如绵把他拉开，酝酿了半天，恶狠狠地道：“小鬼！”

严零有恃无恐，噗嗤笑出了声：“你这样能吓得到谁啊。”

“吓你。”，李如绵用脚尖踢了踢纸箱：“有火机吗？”

“火机啊？有倒是有…”

“给我。”

谁没事会在身上放个打火机？还不是为了点烟吗？这时候掏火机出来相当于不打自招，严零记得李如绵是不许自己抽烟的。

严零心虚，右手慢吞吞地滑进口袋：“那…那我找找看…”

李如绵毁尸灭迹心切，径直把手伸进严零的校服口袋里。

“哎你…”

严零被弄得不知所措，一把握住了口袋里的手。

李如绵亦是一惊。

他攥着打火机，严零凉凉的手指攀在自己的手背上，李如绵都能想象出因为过于用力而发白的指节。

严零猛地抱住了他，脑袋偎在他胸前。

“干什么？”，李如绵低下头。

严零在他怀里挤来挤去，半晌，挤牙膏似的憋出一句话来：“你怎么不问我一声就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