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莲子入人心,清苦藏后意(1 / 2)
淳于宴到主院的时候,正赶上何良掩门出来,两人一个照面,何良没有说话,眼神示意他跟出来,淳于宴老老实实地跟着何良,走出去好几十步,何良才偏过头来细声说:“风寒头痛,用了药刚睡下。”
两人相伴着走了一路,何良本以为淳于宴要准备明年的春闱必定会自行回去,结果发现他跟着来到药房外。
何良没生在什么大富大贵的家里,不过他的父亲却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大夫,他便是在温润而清苦的药香中长大的,耳濡目染之下医术也小有成就,本来他以为自己会继承父亲的医馆,若不是……何良停止思考。
何府中的药房设在书房旁边,他推开门,里面的什物被打理得整洁有序,地面纤尘不染,占据一整面的的药橱,木质黄里透亮,有些地方已经微微发黑,这是从老家费尽周折运来的。窗边养着一株兰花,是某次他上山采药途中无意发现的,石头缝里的一株幽兰,脆弱而凌厉,他把它从山里捧回来,一养就养了近十年,何等波折也不愿意丢弃。
何良站在门前转身,打算请淳于宴进来,可是,当此时淳于宴并没有等在他身后,他被书房窗外的一丛荼蘼吸引了注意。淳于宴站在花下,阴影投在他脸上,像是花的抚慰,他整个人都显得慵慵懒懒的,可能天色太早还没有睡醒。他察觉到何良的动作,于是缓缓转过头来,两人目光在不经意间相接,何良突然感到有一丝窘迫,因为淳于宴笑了,在斜扫过来的晨曦中,在荼蘼的影子下,他浅笑着望向他。
“笙歌,进来吧。”他很快转过身去,抢先进入药房。
他转过身去,没有见到淳于宴在他背后收敛了笑容,笑容肆意的青年这一刻从淳于宴身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川芎、荆芥、白芷、羌活、防风……
淳于宴在一旁安安静静地看他抓出许莺傍晚要用的药,他提着一杆小秤,全神贯注地把控着剂量,这时候淳于宴可以肆无忌惮地盯着他的脸,何良没有察觉,因为他看回去的时候,淳于宴总能提前感知到,然后将视线微微一转,就落到何良眼前的秤杆上。
他看得久了,何良错以为他对药材感兴趣。
“笙歌对医术也有涉猎?”何良正用纸包着药材。
淳于宴又凑近了些,呼吸近乎要喷到何良耳侧,“没有,我对医术一窍不通。”他说这话带有明显的遗憾。
何良侧过脸去看他,这下两人的呼吸彻底交织在一起,他向旁边挪出两步,才开口:“等笙歌金榜题名之后,若还有兴趣,我倒可以与你探讨一二。”
“何须等到金榜题名后。”
他俊美的脸上全然没有何良推崇的自矜,但何良对他生不出厌恶的情绪。何良把药包放在一旁,笑着说:“我现在便要梳洗去官府,何时探讨还需晚些再行商议。”
马鸣蹄止,何良捧着一叠文省,迎面差点撞上中书令李胜澜,他急忙退避道旁,躬身行礼。李胜澜没理睬他,带着一伙人急匆匆往外赶。
宋国皇帝年幼,平日里只知道玩乐,半年没上过早朝,李大人如此匆忙,想来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跟他一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几个官吏从屋内探出脑袋,一副看热闹的样子。
多事之秋,人心思变。
何良叹了一口气,迈着稳重的步子绕过窃窃私语的同僚。这边,他还没有把椅子坐热,那边就来喊人了。
原来是朝廷要割地给魏国,政令按规矩要中书省起草,结果内阁一群人商量好的事情,到中书令李大人这里就进行不下去了,李胜澜晨起得到消息,方才便是去面见皇帝,皇帝当然知道李胜澜必有此一行,直接躲在宫里不见人。可怜李大人到了乞骸骨的年纪,还要在太阳底下跪宫门。
李胜澜辅佐三朝皇帝,在宦海里浮沉一生,他的态度就是整个中书省的态度。
跟着人群来到正阳门外,何良心中倒是没有半分勉强或彷徨,文死谏武死战,这是分内的事情,在海内动乱不歇、九州战火不断的时期,从踏上仕途的那一刻起,他就做好了以身殉国的准备。
就是不知明年的春闱还能不能按时举行。
他在合适的位置跪下,不知为何忽然想到那个才华横溢的青年。
乱世出英雄,出的多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英雄。笙歌这般的人物,怕会有志而不得抒。
日头逐渐升上来,即使不正对着太阳,眼皮也有火辣辣的灼伤感,恰如阳光堆在眼皮上。伏跪在灰白石板上的李胜澜哑着嗓子朝殿内撕心裂肺地喊话,看来他是不顾惜自己这条老命了,准备用文臣看来最光荣的方式把自己这篇史书结掉尾。
内侍拢着袖子淡漠地来来去去,见怪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