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野(1 / 2)
谢清池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因为其实他们都知道,黎生根本不会去哄她。
她在他面前似乎永远没心没肺,什么都能忍受,不管他说出多难听的话,她都能一笑了之。
谁都知道柳千铃爱黎生。
被爱的一方总是这样的,靠伤害去衡量爱。
在不确定和不安的时候,一次次去试探对方的容忍底线,看着那个人无奈地妥协,还以为是自己赢了。
黎生要很后来才明白,其实一场感情里哪有真正的输赢。
他曾以为柳千铃输了,彻彻底底输给他,因为她这样爱他,这样为他事事退让。他以为他捉住了她的心意,以为她被他吃得死死的,以为她离不开他。
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想到,其实最后离分的那一天,赢了的人,其实是她。
是她毫无保留地爱过一场,所以潇潇洒洒地甘心转身。
而他,从头到尾满是辜负,最后全都在细密绵长的岁月里酿成锥心刺骨,彻夜辗转的遗憾。
第二日寨子里的人按他所说,送来了两把好琴。
千铃再没回过竹楼。
哪怕随后三天,黎生天天都往秦思萦的帐子跑,所有人都视而不见,整个寒山寨都像忘了还有他们这两个人一般。
他跪坐在帐里弹出一首婉转乐曲,秦思萦托着腮在一旁静静聆听。
最后一个音结束,黎生的手指挑着琴弦响得缠绵,秦思萦看他一眼,轻唤了一声,“公子?”
黎生垂下眼,似是半晌才反应过来,朝她笑了笑,“怎么了?”
秦思萦抿唇笑了下,斟酌了番回他,“公子琴音如泣如诉……心中似有思念悲伤,不知可说与思萦听否?”
黎生心口“咚”地一声响,如同被击中了一般,他有些狼狈地匆匆起身,背对着秦思萦踱步到窗口,勉强稳住声音道,“自然……我与家人离散许久,心中甚是思念……”
秦思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随着起身,站在他身后,一双眼痴痴望着他,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轻声道,“思萦这些日子有公子陪伴,渐渐了解公子为人,公子心善,且品行端方正直,是难得的君子……思萦想……公子若是不嫌弃,可……”
黎生疑惑不解,转身看她,“可什么?”
秦思萦一张楚楚动人的小脸烧红了起来,她飞快看黎生一眼,再垂下头去,咬着唇,半晌方声若蚊蝇道,“可将思萦当成公子的家人……”
黎生虽然听她这话觉得模棱两可,但看她这幅小女儿情态,再笨也什么都明白了。
他逆着光负手长身玉立,一瞬间看着秦思萦,其实心里十分空白,什么也没想,反倒渐渐平静下来。
他曾以为他会喜欢的姑娘,或者最后要共度一生的姑娘就该是秦思萦这般,知书达理,大方温婉,举手投足中将“礼义廉耻”四个字都刻在心里。
可黎生只轻轻笑了一下,仿若理所应当地开口回她,“秦姑娘误会了,黎生是柳大当家的人,她……自然算我半个亲人。”
秦思萦一瞬惊诧地抬头看他,若是往常,黎生在这种眼光下定会觉得羞愧难忍,今次不知为何,却泰然自若地迎上秦思萦的目光,心中也算坦然。
他甚至在这一刻想吃一颗鸡蛋,被千铃剥走蛋黄的那种。
他想,那夜她说,他要不要娶她,他虽然说了句狠话,却到底是将这事儿当了真的。
秦思萦绯红的脸渐渐褪尽血色,她对着浅笑的黎生,连忙撤回视线,垂下头支支吾吾道,“是……柳大当家女中豪杰,自然会对公子好的……我就是……思萦的意思是说,公子待我也很好,在我心中,就如同亲哥哥一般的。”
黎生也不欲让她多尴尬,只噙着笑颔首,“家中小妹与秦姑娘年纪相仿,却远不及秦姑娘聪慧,有秦姑娘这样的妹妹,是黎生的福气。”
说罢,又看了眼帐子外,朝她拱了拱手,“今日天色也不早了,不好再叨扰秦姑娘,来日有空,黎生再来讨教琴艺。”
秦思萦也匆匆对他福了福身,黎生抱起自己的那把琴,转身便走出了帐子。
刚到帐外,便瞧见一队寨匪骑着马远远从寨门外一路疾驰而来,黎生抱着琴退后几步礼让,却还是被马蹄疾驰而来的风吹起如丝长发。
他侧着头注视那队马匪,听见远远有人挥舞着马鞭喊了一句,“大当家今日射杀了一只老大的黑熊!说要用熊皮子做件衣裳,快剥了皮给送过去!”
黎生看见几名寨匪的马后一齐拖着只一人半高的黑熊,那黑熊被三箭穿心,睁大了眼死不瞑目地歪着头,血滴滴答答地落下来,在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围观的马匪有的好事儿,跟着瞧了一眼兴奋道,“嗬!这么大一只熊!巴野哥晚上不得好好给咱们撺掇顿酒,庆祝庆祝啊?!”
巴野带头跑在前面,经过黎生的时候,轻蔑地在马上看了他一眼,故意恫吓似的将马鞭一把甩在他身前,黎生动也没动,巴野极轻冷哼一声,没做停留,边往前跑边大声笑道,“那是自然!今晚开好酒,不喝趴下不许走,老子要好好给大当家的庆贺!”
一阵欢呼里,黎生一身青衫,风扬起的发丝贴在他白皙俊秀的面庞上,他站在路边抱着把上好的琴,是文文弱弱的模样,看上去与这寨子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他再看了眼被拖远的那只黑熊,缓缓提步往竹楼走。
黎生从前便知晓,他和柳千铃的世界完全不同,可今日不知怎么,他愈发切身体会到这一点。
那为何,平日里跟她相处的时候,却从未有这般深刻的体会呢?
他想来想去,终于明白个大概。
原是柳千铃一直在迁就他,他喜欢弹琴画画,喜欢读书写字,她就给他安排个僻静干净的竹楼,要的文房墨宝给他备得一应俱全。他不喜欢同寨子里的马匪吃大锅饭,她作为大当家的也顺着他,亲自远远地端到竹楼,给他送来,陪他一道吃饭。
他忽然依稀觉得,其实柳千铃,对他真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