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鞭(1 / 2)
黎家倒了。
伴随着抄家的圣旨,黎家风度翩翩满腹经纶的哥儿们,原本足下流云,衣摆生香的风姿,一夜之间流放的流放,为奴的为奴。闺阁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小姐,平日里坐马车教人不小心瞧见脸都要哭上一场的,纷纷给扒了一身华服,换上粗布硬麻,天南海北地充了军妓。
霎时之间,黎家人成了桐城人人避之不及的瘟疫,真真正正树倒猢狲散。
黎老爷子和夫人年事已高,抄家后便经不起折腾,双双死在了牢里。黎家大哥儿英年早逝,后头剩个玩乐放纵惯了的二哥儿,在牢里吓了几天,贿赂狱卒不成,流放的路上吃了不少苦头,也咽了气儿。
黎家正房的男丁便只剩一个三公子。
黎三公子黎生,十岁便中了秀才,原是整个桐城人尽皆知的高门子弟。豆蔻之年,整个皇朝闹饥荒,黎生在那年毅然放弃上京科考的机会,亲自在城外施粥赈灾。
施粥最后一日,黎生路见饿殍,亲自和家丁立冢掩埋,后跪地痛哭,十里八乡的难民都闻讯而来,跪在黎三公子身后齐哭。
是夜,天降大雨,肆虐百日的旱灾就此告终,黎三公子一哭成绝,被整个桐城皆奉为天人。
昔日人人当活菩萨敬拜的黎生,在黎家抄家这一日被网开一面,并未发配流放,而是留在桐城,当街众目睽睽之下,被摁着头押进了南风馆。
老鸨一瞧送来的是黎三公子,笑得五官都挤作了一团,直接叫了一千两银子价,爽快收了黎生的身契。
自此,桐城再不见眉眼清隽如菩萨转世的黎三公子,徒留南风馆里一具柴米不进,以死相抗的行尸走肉。
半尺长的木板狠狠敲在骨瘦如柴的黎生身上,这种木板敲下去钝痛无比,是青楼窑子里惯用的刑具,伤都在内里,表皮看上去依旧是光鲜白嫩的,可是挨打的人自个儿知道,这板子挨多了便要生生吐出血来,内伤没几个月根本好不全。
因这记忆不是从黎生脑中剥离出来的,而只是个复刻的幻境,是以虞夏和谢清池可以入幻境一看。
此刻二人站在屋檐上,怔怔看着足下不远处的黎生,那双眼恨极了,红着抬起来直直剜向不远处搓磨指甲的老鸨,一言不发,却也足够骇得人心惊。
虞夏忍不住皱了眉,虽然明知这回忆里的人都听不见他们说话,还是不自觉压低了声音,“师父……从前也太惨了些罢?你看他那眼神,我觉得像是非要吃了这老鸨不可……”
谢清池担心她害怕,拉过她的手,垂下眼配合她也放低了声音,“没事,我猜这老鸨不会拿他如何。”
虞夏仰头去看他,猜测道,“你是说,她舍不得坏了黎生这块招牌,搓搓他的锐气以后,必然要好好用他?”
谢清池点了点头,虞夏沉默一瞬,只叹道,“可那样……就更惨了啊,而且我觉得师父不是个会弯腰低头的性子。”
说完,不知道怎么想的,看了眼谢清池,问他道,“换作是你,你会么?”
本是一句无心的打趣,可她不知为何,他握着她的手竟抖了一瞬,垂下眼片刻无言。
二人被老鸨一声冷笑吓回了神,他拍了拍她的手,只匆匆道了句,“不会,我不会对不起你。”
顿了顿,又道,“除了你,任何人都不行。”
说罢不再回应虞夏这个问题,只拿下颔点了点屋里的方向,“继续看这老鸨说什么罢。”
虞夏还没来得及从怔愣里寻思明白,只见老鸨站了起来,扭着腰靠近黎生,染了嫣红蔻丹的指甲抬起他下巴,爱怜地摸了几下,感叹道,“小美人儿,你这么瞧我作什么?瞧我我也要告诉你,今儿你顺了我的心意,凭你的资质,往后必定是咱们院儿里的头牌,吃香喝辣的,还能像你从前一样荣华不尽。可你若是再这么硬扛下去……”
黎生那双眼睛分毫不让,水米不进的嘴唇苍白干裂,老鸨啧啧两声,轻柔抚了抚他干燥起皮的唇,眯起了眼睛叹气,“哎,硬扛下去,我还能舍得把你怎么着不成?怪就怪你太过漂亮了,黎三公子啊,全城闻名的大善人、大才子!往日里你是看都不肯看咱们这群人一眼的,可如今沦落至此,焉知不是命里的缘呢?”
黎生双手紧握,青筋暴起,老鸨回想了一下,又道,“听说你家中原本要给你定下城西乔家的姑娘做媳妇?不是我说,那良家女子有什么好的?咱们楼里,来往的虽然是恩客,可个个儿也都是知情知趣儿的,江湖中人风尘客,倒比你们满腹之乎者也的读书人要性情恣意得多!”
黎生听闻她提起自个儿本该有的锦绣人生,攒起几分力气,从唇角狠狠挤出一声“呸”,微弱气息喷在老鸨手上,她倒也不恼,眉梢一挑,拿起手指在唇边流连几圈儿,依依闻了闻才放下,依旧对着黎生笑,“这满院儿的不正经人,谁都是从正经走过来的。像你这样的,我见多了。”
说完直起身,叹口气道,“不要紧,谁叫妈妈我是个惜美人儿的,虽然说来咱们这儿的大多都是男客,男客出手也才阔绰,但只要你点头答应,我依着你的意思,不强逼你接男客,只等个好的女恩客开你的苞,如何?”
老鸨身后的奴仆手持木板,放在手心儿里拍了拍,没见过这等好事儿似的,冲着黎生颐指气使道,“妈妈开恩已是难得了,要不是看你高门出身,又长了张雌雄莫辨的秀气脸蛋儿,这等好事儿能给了你?!还不快点就着台阶下了,我们院儿里一刻千金的买卖,莫再让咱们跟你耗着费口舌!”
虞夏听了浑身一哆嗦,不禁脱口气道,“还有这种逼良为娼的说辞?他们怎么做到说得好像给了多大个恩宠似的呢?那怎么,接女客不是接啊?我师父还得给她磕几个头谢恩不成?!”
谢清池沉吟片刻,只道,“许是这老鸨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让师父接女客哄抬价钱了……人在极端落魄的时候,有一点希望都可能动摇,她拿捏了他这个心思。”